送货工奇遇记
作者:杨亚爽
周冲村的周老五长得牛高马大,在家种两亩薄田,勉强混个肚儿圆。他想寻些事做,捞点活钱,把日子过舒服一点,还真不容易。
周老五有一个弟弟在浙江义乌打工。春节回家,弟弟对周老五说,义乌国际商贸城的东西非常便宜,如果从那里贩货来本地卖的话,一定有赚头。周老五揣着这个想法去镇里“考察”,发现好门面难租,而且街上已经有好几家类似的店铺,规模都很大,自己本钱不足,又是生手,怕争不过人家,不由有些泄气。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想到,家乡这一带属于山区,交通落后,村民要买点东西上镇里很不方便,如果挑个货朗担下乡,只要货进得好,一定也有钱赚。搞货朗担生意虽然辛苦点,但可以省下许多费用,反正自己腿长,有的是力气。主意打定,他就这样干起来。
从此,以周冲村为中心,方圆几十里的地面上,消失多年的货朗担又出现了。周老五走村串户,风里来,雨里去,生意越做越活泛,手气好的时候,一天能赚百把块钱。
这天,周老五挑着货朗担出了一个村子,在一块山坡地头走着,肚子发涨,要屙屎,看看周围没人,就把货朗担放在小路上,一头钻进路旁的玉米地里。周老五有个毛病,就是大解的速度非常慢,人家一顿酒席都吃完了,他一次大溲还没解完,为此在家里的时候少不了和家人争厕所,弄得怨声载道。在这里,空空旷旷的,没有人和他争,他可以安安心心地、慢慢腾腾地方便。方便完了走出玉米地,他一下子傻了眼——放在路上的货朗担不见了,被人偷走了!
周老五心里一下子凉透了。别看那货朗担不起眼,光本钱就值三千多块,那可是他的半个家当啊!周老五没别的办法,撒开腿就朝一头追,追了一段路没看见一个人,又掉转屁股往回追。也许一开始就追错了方向,让贼人走远了,总之两边都落了空,货朗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周老五悔恨交加,同时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天马上就要黑了,而且乌云密布,阵阵冷风扫过来,眼看就要下大雨,他得找个投宿的地方。
他顺着追过来的小路往前走,老远没有看见一个村落。天黑下来,风也大了。忽然铜钱般大的雨点劈头盖脑地砸下来,他只得抱头鼠窜。真是苍天有眼!前面出现一个“单单户”,乔木修竹掩隐着三间土砖瓦屋,虽然破烂些,这时对于周老五来说,比皇帝的金銮殿还好。
从小路上转过来,屋前有一个大禾场。周老五踩着雨点跑过禾场,朝中间洞开的堂屋门口跑去,终于躲开了大雨的袭击。
借着大门口透进来的微弱的亮光,周老五看清堂屋里除了几件破烂的家具,靠西厢的墙下还放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材的盖子是平的,被主人当作案板,放了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在上面。见有人来,偷吃的耗子弄得一阵响。周老五虽然胆大,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看着这不祥之物,心里毕竟有些紧张,就喊:“屋里有人吗?”
东厢房里立刻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答白:“哪个?”接着“吱呀”一声,通往堂屋的耳门开了,一个瘦小的老头护着一支蜡烛走出来,把烛光伸到周老五面前:“你是哪个?”
周老五赶忙把丢了货朗担又遭雨淋,跑到他这里躲雨的事说了。瘦老头同情地说:“唉!现在的人不厚道了,什么缺德的事都有人做!你还没吃饭吧,在这里随便吃点?”
自从当了货朗,周老五经常在别人家里搭伙吃饭的,就说:“那就谢谢您老人家了!我算伙食费给您。”
老头说:“吃餐便饭算什么伙食费?只是没什么好菜,就是家里腌的豆豉酱。”说过就将一碗咸菜和一个黑不溜秋的鼎锅从东厢房里拿过来,放在八仙桌上,再拿来碗筷,邀周老五一起进餐。周老五确实饿了,让了让老头,舀了饭,同他一起吃起来。
老头自称姓雷,一边吃饭一边陪周老五讲闲话。他说,今天刮大风,停电了。接着唉声叹气地诉说儿子不争气,都二十五岁的人了,不舍力做事,成天在外面赌博。家里穷成这个样子,儿子讨不回媳妇,这个家是没指望了。
周老五一边说些宽心的话,一边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了,就提出借宿的要求。他心里想:这么善良的一个老人,饭都让吃了,借宿一夜肯定是不在话下的,不料那老头说:自从老伴去世后,他就不习惯和别人睡;西厢房里倒是有一张床,那是他儿子睡的。他儿子还没回来,而且今天晚上下大雨,他回不回来都很难说。门是锁着的,钥匙在儿子身上,他没办法打开。如果客人一定要在这里借宿的话,把堂屋里那口“千年木”面上收拾干净,在那上面睡一夜也可以,不知客人怕不怕?
周老五听了,心里“格登”一下。说一点不怕那肯定是假话,但今天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外面雷雨交加,你能到哪里去?就硬着头皮拍拍胸脯说:“不怕!千年木千年木千年之木,镇邪哩!”。老头听他这么说,就将棺材上的杂物清理一下,垫上一床草席,又拿来一床毯子,安排周老五睡下,关了门,拿着蜡烛到东厢房里去了。
堂屋里立刻一片漆黑。周老五睡在棺材上,似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外面雷鸣电闪,疾风刮着树木发出凄厉的呼啸。这种环境最容易引起人的恐惧,尽管奔波劳累了一天,浑身疲倦,周老五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午夜时分,睡意袭来,撑不住了,渐渐进入迷糊状态。忽然,棺材里瑟瑟一阵响动,周老五吓醒了。环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正在惊疑不定,棺材里又响起来。这回他听得明白,输了胆,在毯子里缩作一团,打摆子一样抖。更可怕的是棺材里面也颤动起来,好像在和他唱对台戏。周老五抖动得越厉害,棺材里就磕得越响。周老五再也睡不下去了,从棺材盖子上滚下来,没命地往老头住的东厢房跑,一边跑一边叫:“老伯呀,快开门,有鬼啊!”
老头打开门,周老五连滚带爬窜进东厢房。老头不相信周老五的话,说那是他自备的“千年木”,还没用的哪,怎么会有鬼?点燃蜡烛,两人从耳门走进堂屋。昏暗的烛光下,棺材盖子已经掀开,一条黑影从棺材里站了起来。老头也吓了一跳,厉声喝道:“哪里来的野鬼,占我的'千年木'!”
那黑影不答话,从棺材里跳出来,窜向大门口就要去开门。俩人这下都明白了,那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贼!周老五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那个黑影扑倒在地,挥拳就打。贼人个子小,经不起打,立刻告饶:“莫打了,莫打了,你的货都有在那里,我还给你!”
周老五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偷自己东西的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拳又要砸下去。老人听了那人的声音,连忙喊住周老五:“莫打了,那是我儿子。”
周老五懵了,一把将小个子提起来,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头将烛光凑近,照着一张丧魂失魄的脸,正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雷出息。老头愤怒已极,一巴掌扇过去,打得雷出息一个趑趄,坐在地上。
在两人的逼问下,雷出息道出了事情的原尾:这天,他在邻村赌博,输掉了身上仅有的三十块钱,没精打彩地往回走。走过玉米地时,忽然发现路上有一副货朗担,瞅瞅四周没人,就起了贪心,挑着东西一路小跑,回到家里来。当时他老父正在厨房里煮饭,烟囱里炊烟袅袅的,堂屋的门却洞开着,他就把担子放在堂屋里,伸手从裤袋里掏钥匙开西厢房的门。一掏才发现,钥匙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他怕老父看见自己偷回来的东西,就将货朗担藏在棺材大头的暗影里,扯一片塑料布盖着。正在想下一步怎么办时,猛然看见门前的小路上跑来一个人。他在邻村打牌的时候看见过这个人,认得他就是被自己偷了东西的货朗。他想,货朗肯定是发现了目标,追过来了。他要出门躲避,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移开棺材盖子,躺了进去。他刚刚藏好,货朗就进了屋,不但在他家躲雨,还在他家吃饭,和他老子讲白话。他不能出来,在里面干急,躺着躺着竟然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觉得有点气闷,才记起自己是躺在棺材里,心里害怕起来。偏偏这时棺材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吓坏了,全身颤抖。就这样,里面以为外面有鬼,外面以为里面有鬼,两人都吓得要死。后来听见周老五的喊叫声,才知道是货朗睡在自己家里。他不能这样暴露在货朗和老父面前,本能地选择了逃跑,结果白挨了一顿揍。
雷出息走过去,掀开塑料布,拿出货朗担,一脸羞愧,连声赔不是,说自己虽然赌,但从来没偷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周老五见货朗担失而复得,自然欢喜,但这种场面,又令他哭笑不得。看着雷出息一脸愧色,老头心肠又好,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与老头一起,苦口婆心地劝雷出息戒赌,收他做了徒弟。不久,在这片山区的村寨间,随着一阵阵货朗鼓有节奏的摇晃声,又多出一个小个子的货朗。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杨亚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