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海的距离

一人海的距离

你说你很普通

有一天你涌进人海我认不出你怎么办

可就算大到世界

我也可以一把拉住你

那就是我的你

——念安

熙熙攘攘的街头,人群鼓点般地来来去去,像深夜里被按掉静音的电视机。

忙忙碌碌却很安静的样子。

斑驳陆离的霓虹灯下,我看见你在路边翘首等最后一班公交车;看见你在地下铁旁帮我拉了拉衣襟;看见你手里捧着烤地瓜跺着脚在校门口等我;看见你在人群中对我招手。

我跑过去,拉着你的手。

可如今,两旁空空荡荡,我才发现你离开我已有一年多。

不禁紧了紧外套,仍有一股风钻进脖子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孤寂,穿过胸腔,变成汨汨的泪水。

淹没了整个城市。

我在电话亭拨下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片刻的寂静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冰冷的女声从话筒里传出。

无力地放下电话,走出电话亭,风仍旧凛冽地灌进我的衣领。换做平常,你会把自己的围脖摘下来为我系好。

可是,或许,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子做了。

那是我十四岁的时候,你住在我家的对面,打开百叶窗就能听见你拉琴的声音。后来你告诉我,你拉的是《卡农》。之后,几乎每个下午,我都会打开百叶窗听你拉琴,就这样,一下午就匆匆过去了。

有一天午后,你来到我家,还带来了一只白猫,我叫它布莱克。和你一样,文静,不爱说话,只是蜷缩在墙角,不动声色。那天,你告诉我,你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就在我教室的楼上。

于是,我常常坐在你的单车后座,听你唱歌,听你讲冷笑话,抑或听你一句一句地骂我猪头。看着你宽大的脊背,一种满满的归属感,像是风中盛开的鲜艳。

你总是会拉着我走向拥挤的大街。会带我去买我心爱的发夹;会和我一起喝地下铁的柠檬C;会买街边的烤地瓜给我;会陪我在书店度过一下午的时光。

我总是义无反顾拉着你的手在人群中穿梭,肆无忌惮,整个人就好像朝着天堂的方向奔跑。手心里传来你的温度。

微小而又鲜明地存在着。

那时,我认为我们是没有任何距离的。无论时间怎样雕刻我们的皮肤,我都这样追随着你到任何地方。

你总是会在安静的时候,不断地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念安。我很普通,有一天我涌进人海,你认不出我怎么办?”

每次我都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就算大到世界,我也可以一把抓住你,那就是我的你。”

我总是认为你会懂。

所有的声响,都借助着介质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固体、液体、气体,每时每刻都在传递着各种各样反复杂乱的声波。叹气声,翻书声,上课铃声,花朵绽放和凋谢的声音,海浪拍打进耳朵的声音。

而连接着我们的介质,是可以把我的声音传递进你身体的介质。

你也总是会骑着车带我到那片已经荒芜的公园,然后拿出你的琴,拉奏着属于你自己的梦想。那一刻,时间也静止了,阳光停止了照射,种子忘记了发芽。我只是看见一个个音符在你颤抖的睫毛上跳跃着。Dreamer,你总是这样称呼自己。你不止一次地提起你的梦想——让更多人听见你的琴声。

有关于你的青春,你的幸福,你的梦想。

年少,亦是如此。辗转成歌。

我们像是钟面上的针,不停地转动,一面转,一面看着时间匆匆离去,却无能为力。当时光的年轮又一次深刻地嵌入我的身体,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内心里持续地放大着。

该怎么去解释这种不安呢?

不安全。不安分。不安稳。不安静。不安宁。不安心。

身体里像是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着时间的分秒流逝,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身体里跳动着,格外清晰地敲打着耳膜。对于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到来的爆炸,产生了不安。或许下一刻,自己的世界就会崩裂成碎片或者尘埃。

而拆除炸弹,剪下导线时,通常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时间停止,炸弹被卸下身体;另一种是在剪掉的当下,轰然一声巨响,然后粉身碎骨。

当你告诉我你接到了上海中央音乐学院的通知书时,我异常清晰地听见轰的一声,心里的某个地方倏地塌陷了。

也许什么都无法抵达永远。而所谓的天长地久地老天荒,也不过是过家家时的玩笑话而已。

你正在朝着自己的梦想奔跑,而我,为什么无法高兴起来呢。是因为再也无法体会你给的温暖,还是因为在今后的一年抑或一生无法再次遇见你。

而所有的情愫,都以眼泪的形式流淌干净,甚至于在火车汽笛声的压榨下,都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你站在火车上,恍然如梦。仿佛上一刻还拉着我的手满大街奔跑,而这一刻就要学着说离别了。你用干燥的大手搓了搓我的头发,然后还是问了那个问了千遍万遍的问题。

“念安。我很普通,有一天我涌进人海,你认不出我怎么办?”

我迟疑了片刻,这时车厢门突然缓缓地关闭,我用尽平生的气力大声说:

“就算大到世界,我也可以一把拉住你,那就是我的你。”

我飞快地跑着,像是追着很珍贵却又快要遗失的东西,就像是那时你拉着我的手在大街上奔跑。冰冷的空气灌入我的口中,像塞了一把冰锥在喉咙里,刺的生疼,连眼泪也无尽的流淌。

嘀嗒。嘀嗒。

轰隆。轰隆。

伴随着火车缓缓驶出过道,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道上,瞬间消殆不见。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我的回答。永远的回答。最后的回答。

那些我埋藏在最最深处,那些我最最小心保护的连接着你我的介质,连续而永恒地消失了。

我瘫软在地上,无力地哭泣。

如果说世界上会有一个人无条件对我好,那么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只会是你。

这没什么不好,起码我知道你是我永远可以回去的地方。

而现在我凝望着那些日升月沉无家可归的忧伤。

就像是我们之间的间隙。不断地加厚,加高。

变成了无法逾越的距离。

一人海的距离。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植物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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