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芃

锦芃

我想,有些东西,虽然仅仅存在于虚拟,但终究可成真,踏破铁鞋也好,守株待兔也罢。也有些东西,虽然十分现实,但终究无法抓住,乞哀告怜也好,百般纠缠也罢。

——题记

我跌坐在地上,刚刚回暖的春天,一股凉意还是传经我的四肢百骸。可是这又算什么呢?在空气中停留的那句话和渐渐远去的背影里,一切都黯淡无光。

“我不喜欢你了。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简单得几乎不会有第二种理解可能性的对话,正因为简单,不会误解,不会出错,才在我的胸腔里拉扯出一阵强过一阵的伤痛感。

缓慢的,来回的,钝重的痛。

像飞鸟划过湖底,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微乎其微,打破了最后一层涟漪。

仿佛从很远很远处飘来,轻的几乎听不见。

几乎听不见。

却五雷轰顶般的听见了。

不自觉闭上了双眼,一片漆黑。在这片漆黑中,有点点微弱的亮光,微弱却也刺眼,仿若通向光明的入口。

呵,通向光明的入口,多么悲伤的隐喻啊。

一切都在这里,逆流向前,回到那个葱郁的夏天。

斑驳的光点,延绵的蝉鸣,浓郁的香樟,这个属于盛夏的标志,在沉睡中苏醒。

像是一粒被风吹来的种子,瞬间就苏醒过来,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迅速地顶破外壳,扎下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然后再抖一抖,就刷的一声,挺立出遮天蔽日的茂密枝丫与肥厚的枝叶。

操场上攒动着一个又一个身影,推搡着,拥挤着,燥热仿若一条条小蛇,在脑中乱窜,纠缠着神经末梢,越过一层一层的屏障,最后冲破头顶。刚来到学校的新奇感荡然无存,开学典礼总是那么老套,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几乎是一模一样,多少有种无力感。

找到地方坐了下来,塞上耳机,闭着眼,眼里是一片血红色,刺着眼皮惶惶下坠,随着流畅的音乐流际耳畔,不经意便哼起几句歌词。

“这么难听,你还敢唱?!”

循着声音,我看见你,穿着黄色的T-shirt对我微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放浪不羁。

我瞪着你,脸涨的通红,你只是装作没看见,揶揄地笑。

这是有人喊:“锦芃,不要说话了,老班就要来了呢。”

我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锦芃。锦芃。你死定了。

如果知道以后,我想,对你的记忆最好停留在这天。刺眼的阳光下,对着我,放浪不羁地笑。

没有杂质,让人爱怜。

我开始刻意注意你,你坐在我后面的后面,上课时我总是和你传纸条,丢来丢去。里面的内容,夹杂着憧憬,饱含着懵懂,蕴藏着喜悦,像是各种颜料的染料,被倒进空气里,搅拌着,最终变成漆黑混沌的一片,在未知的空间里,煎滚翻煮,蒸腾出强烈的水汽,把青春的每扇窗户都蒙上磨砂般的朦胧感,拓印在纸面上,分外明媚。

后来,意外地,你成为了我的师傅,我也有了更多的借口和你说话、打闹。你总是顽皮的像一个孩子,讲了一个自以为得意的笑话,眼睛笑的眯起来,闪着湿漉漉的亮光。

一种单纯。

不肯苟合人世的单纯。

莫名的情愫渐渐萌发,拔节出骨骼,具象出血肉,萌生出翅膀,从遥远的地方赶来,飞向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

直到有一天,被无法用语言定义的东西,解开封印的咒语,张开了鲜艳的巨大花盘。

“我们,在一起吧。”

带着莫名的情愫,纸条稳稳当当地掉在你的桌上。

这一刻,像是无声电影一般,就连斑斓色彩也消失不见,只剩下黑白或者黑白叠加后的各种灰色。慢镜头一般地,当你打开纸条的那一刻,日出朝落昼夜交替不重要了,草枯花荣四季更迭也不重要了,只是那显而易见的微笑,让我感觉到心脏跳回胸腔后的安心。

扑嗵。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在音乐声的广播里,我仰着苍白的脸,看着依然苍白寂寥的天光,均匀而淡寡地涂抹在蓝天上。

或许,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瓦解成粉末,被风吹得没有痕迹吧。

而年轻的身体,死亡的腐烂,也只是时间的消耗问题吧。

漫长用来消耗,而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为了这从手心源源不断传来来自另外一个人的温度吧;也许是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也许是为了那并不结实还很青涩的拥抱;也许是为了身边这个少年,瞳若星辰。

被荒草淹没也好,被潮声覆盖也好,被风沙吹走年轻的外貌也好,被时间抛向虚无也好,都在你模糊的微光中毫无意义。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才意识到你之于我的意义。

那个下午,我与你在操场散步。爸爸就是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内心的酸楚感已经荡然无存,只有心脏在空洞的胸腔中来回地跳动。像是钟摆一般,总有那么一刻,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当当当的钟声。

一声一声轮回成扩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几乎每天都会重复无数次的复音节词,凭空地消失在生命里,除了读课文,或者看书,几乎不会接触到“爸爸”这个词语,而对于爸爸的记忆早已停留在五年前的那次离别。我没有再次望向他,只是仍旧与你散步,一圈一圈,不再言语。

悲怆的思绪,沿着脚底,像被接通了回路,拉扯着朝上涌动,积蓄在眼眶周围,快要流出来。

你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我的手,抿了抿嘴,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温度。

我回过头,定定地望着你。

“我只是需要一些温暖,只有你可以给。”

我看见你瞬间明亮的眸子,把整片黑夜,照亮了。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细节,被我小心仔细地铭记着。

还记着我们手牵着手在台上唱《素颜》;还记得我们在操场上飞奔的身影;还记得你陪我淋雨我敲你的头骂你笨蛋;还记得我给你照相时你羞赧的神情。

这一点一滴的零碎记忆,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独一无二的你。

我一向是个没有边缘的孩子。破坏了原有的美好的周边。

其实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叫做相信的东西。

有时候你会莫名奇妙地相信一个你并不熟悉的人,你会告诉他很多事情,甚至这些事你连身边的密友也没有告诉过。

有时候你也会莫名其妙地不相信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人,哪怕你们曾经分享并且守护了无数个秘密,但是在那样的时候,你看着他的脸,你不相信他。

我们活在这样一个复杂的世界里,被其中如同圆周率一样从不重复也毫无规则的事情拉扯着朝世界尽头盲目地跋涉而去。

就像是曾经你相信我是那样的无耻与不堪。

就像是曾经你相信我同样喜欢着你的好朋友小D。

我就是生活在这如同圆周率般复杂而变化莫测的世界里,生活在这个八卦和谣言滋生的沃土。

蜚短流长的流言按照光的速度传播着,像是核爆炸辐射过一样,变化出各种丑陋的面貌。

空旷的孤单,荒凉的寂寞。这样的词语,其实比起喧闹的人群以及各种各样的嘴脸来说,要温暖的多吧。

像是一支支带有剧毒的针管,轻轻一插,便足以致命。

其实我不怕流言蜚语,也不怕流言蜚语被你听到,我只是怕你听到,并相信。

可你,的确相信了。

无论我如何低头悔咎,你仍是置若罔闻。

喋喋不休中,我抬起头,看见你眼里晃动的泪水,看的傻了,心脏像落日一般,惶惶然下坠。

一定是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心,然后才会有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喉。

天边滚动着黑里透红的乌云消失了,落日的光渐渐地消失了,随着你眼眸里最后一丝光亮,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人身体的感觉总是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十分钟之前,各种情绪在身体里游走冲撞,像是找不到出口而焦躁的怪物,每一个毛孔都被透明胶带封的死死的,整个身体无限地充胀起来,仿佛要爆炸开来。

而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像是蒸腾的水汽全部都消失干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下一刻汹涌而至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我张了张口,喉咙像是堵了一大堆棉絮,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看着你毅然转身离开,像被拔掉插头的电视,一丝噪杂中,那渐渐模糊的背影,直到变成无尽的黑暗。

胸腔的某处倏地塌陷了,支离破碎。在糜烂的镁光灯下发出耀眼尖锐的锋芒,如同被揉捻过的透明糖纸,用手一捏,便痛的无以复加。

便是如此,就匆匆煞了尾,再也见不到你的微笑,亦听不见你一句一句叫着我“傻瓜”。

甚至,在同一个学校、同一栋楼、同一个班级,也难得看见你的身影。

原来,刻意的人为的逃避,不想相见也就再也见不着面。

我仿若看见我们之间,有隔绝我们的东西,在我们之间划下深深的沟壑,时间一久,就变成了河流,再也无法泅渡。

我只知道你面对我时冷若冰霜的面孔,我只知道你面对我时不苟言笑的神情,而我不知道的是,你对我所有的情愫,在你转身的一刹那,就永远被那个漫无边际的黑夜带走了。

而你的心,亦入了殓。

只是我不懂天气不懂逻辑不懂世俗不懂人心。而你很能干地给自己盖起了温室,留我在露天,日晒雨淋风刀霜剑。

每每想到这里,内心就涌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生物课上,老师曾讲过,任何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那么,内心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心么?

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睁开眼睛时,满满的酸楚感尖锐地刺激着神经末梢。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一般,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直起身子来,不觉向前一个踉跄,又重新跌坐在地上。

大脑中像是有个高速运转的磁盘,在不断地快速前进,闪过一个又一个模糊而又清晰地画面。

那是你穿着黄色的T-shirt戏谑我,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

那是我涨红着脸,嗔视你,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那是你看纸条时露出的纯粹的微笑。

那是我在黑暗中回过头对你说,“我只是需要一些温暖,只有你可以给。”

那是你握紧我的手,抿着唇,眸子里的光亮照亮了整个黑夜。

那是我手无足措,兵荒马乱,只是为了让你相信我。

那是你低声呜咽的啜泣和滚动的喉结。

那是我心碎一地发出的清脆声响。

那是你面对我时的冷酷和漠然。

那是我尽管你置之不理仍然百般地纠缠。

那是你最后一句“我不喜欢你,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那是我放下尊严,歇斯底里的吼出,“可是我还喜欢你啊!”

那是你渐行渐远的背影和仍旧停留在空气中的那句“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

记忆的阀门在此刻毫无半点误差地关闭了,停留在那句——

“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

身体像缺氧般浮在半空,落不下来,落不到地面上脚踏实地,所有的关节都被人拴上了银亮的丝线,像个木偶一样地被人拉扯着关节,僵尸般地开阖,在小径上朝前行走。

我茫然地看着路灯的光把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拉长又缩短,只有两个字在心中不断地放大、放大,占据了整个空间。

直到生命里突兀的一小块白,以缺失掉的两个字为具体形状。

锦芃。锦芃。

我很怕,真的很怕,在这样一个夜里,今后无数个这样的夜里,我坐在桌前给你写很长很长的信,写你的微笑,你的眼眸,你的头发,甚至于你的气息,写完后却不知道该寄到什么地方。时间久了,只知道大概再也不能具体到一起,就好像在某些时候,因为想你却又不能在脑海中拼凑出具体的容颜而哭泣。

——后记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植物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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