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子

离开家,人就长大了。

人远了,心却归去了。

我总是在坐下的那瞬间记起家的样子。

家里也有这么高的餐桌,只是多年来,总是习惯窝坐在一张黑色大理石长条矮茶几旁吃饭;家里的小板凳其实也就这么硬,只是坐得多了,我总想偷偷溜上就靠在背后那软软的沙发,舒舒服服地把碗端起来吃饭但总是被勒令乖乖地趴在茶几上,因为我总会把饭洒出来。

在家里,我的座位正对着电视,因此常常着迷于那些五彩斑斓的动画片而忘记了吃饭,以至于我总是最早开始,最晚吃完的。那时还总跟父亲抢电视,后来达成协议说利用彼此的广告时间来看另外一个频道,结果是两人都没看好。

父亲坐的是沙发,侧对电视,所以看电视时还总得扭着脖子。沙发离茶几有些远,而且有点高,吃饭时必须艰难地向前俯着身子,着实有些不舒服。父亲很喜欢看电视,他看的是新闻、访谈、法律什么的正规节目;他说我的动画片无聊,但却监督我看完了《哪吒传奇》和《大英雄狄青》。

母亲往往坐在离厨房最近的位置,也是侧对电视。她对于吃饭时的电视节目不怎么挑剔,只是随便看几眼,疲惫于厨房中的忙碌。

从我很小的时候搬进这个房子,一直到我离开家之前,几乎每一顿饭都是如此。爸妈很少带我下馆子,虽然家里的饭菜也并不丰盛。

而我的好朋友却恰恰跟我相反,她爸妈中午常不在家,晚上也回来很晚,随意经常留给她几块钱,让她自己在外面吃饭。我很羡慕她,能顿顿吃方便面,能下馆子,能坐高的板凳。

当我离开家,每顿饭都需要下馆子,也拥有了对吃什么的自由选择权,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厌倦了。我总是久久不能确定想吃什么,一次次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方便面也吃腻了,其实它的味道也就不过如此;高的板凳也坐惯了,其实它远没有低矮的茶几和小板凳坐起来窝心。

我也在饭里吃出过虫子,可是除了退钱,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我也惊讶于用炸带鱼冒充的“鳕鱼条”,可是除了无奈,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也亲自看见过老板用刚拿了钱的手直接抓起就扔进锅里的米线,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用水稀释的洗洁精从一个碗里倒进另一个碗里,把那个碗拿起晃几下又倒进下一个碗里,然后就从容不迫地用这样涮过的碗盛好米线,递给我。可是除了不吃,独自作呕,我还能做什么?

我也亲眼见识过老板娘毫不遮掩地把长年使用而被肉汤泡软的案板一勺一勺挖下来,放进锅里,和夹馍用的肉一起煮。案板已经被掏出一个窟窿,不知这样的肉夹馍已经有多少人品尝过。可是我除了为自己庆幸和告诫周围的人,还能怎样呢?

……

我终于懂得所谓“下馆子”的真正含义了。我们在馆子里吃的是钱,在家里吃的是爱啊。当这些最初是本着一颗纯粹的谋生的心的朴实的人们,也终于被金钱挡住了双眼,他们脸上、手上那些生活的印痕,也终于细密地填满了贪婪的沙砾,我已全然找不到人性的本真了。当我无助地站在琳琅满目的小吃街上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终于也记起了家里那张低矮的茶几,那生硬的小凳子,那争来争去的电视,还有父亲俯身的样子。

自我走后,那茶几旁的位置空缺了一处,也许很难再有机会补全了。

我将会越飘越远,越来越回不了家。

能在家里吃饭,是一种幸福。能在再累的时候都坚持为家人做饭,是一种伟大。

然而那样的时光,却再也回不来了。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丝雨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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