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与得到
黄敏君
一切,从那一天的一通电话开始。
那本应是一个天气晴朗,阳关明媚的一如往常的下午,我从学校回到了家,吃了饭洗了碗正准备午睡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妈妈走了过去拿起了电话筒,语气稀松平常地“喂”了一声,数十秒过去了,妈妈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很快,她对电话说道:“我马上过来。”便挂断了电话。
没待我说什么,妈妈已经抓着我的手坐上了摩托车。“怎么了?”我叫道。“这次真的不行了!”妈妈说,“你叔快要过身了!”
摩托车飞驰着到了叔叔的家,我下车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医院的车子载着叔叔到了他家巷口,婶婶从车上跳了下来打开了门,护士们推着叔叔的床下面附着轮子飞奔着到叔叔家门口,轮子碾压着凹凸不平的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悲鸣,我看着盖着白布的叔叔在小车上颠簸着那瘦小的身体,心疼得差点一把冲上前去把那两名粗鲁的护士推开。
你们给我小心一点好不好!那是我叔叔哎!我叔叔正生着病哎!你们这样会让他更辛苦的呀。
我在心里无声地咒骂,视线死死地定在叔叔身上,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小车被抬进了门,然后又是一声“啪锵”,叔叔的身体颠得几乎就要跳起来,我在心里急的要命却又束手无策。
护士把叔叔安顿在大厅,然后抬头看了看钟,两点十多分,婶婶问:“他还有气吗?”护士伸手摸了摸他的颈脉有看了看输液袋,什么都没有说。婶婶轻轻地推了推叔叔:“乐添!乐添啊!”叔叔毫无动静,我抬眼看了看叔叔,这才发现叔叔一直在睁着眼睛,只是死死地瞪着,眼珠一动不动。护士摇了摇头,说:“叫他的名字吧。”婶婶也六神无主地喊着叔叔的名字。我呆住了,只记得自己慢慢地抓着叔叔的手,那手是冰的,冰凉冰凉的,外面天气明明那么热,这到底是怎么啦?叔叔?
“叔!叔!叔!”我的声音从小变大,渐渐地清晰响亮,然后又开始颤抖,“叔叔啊!”
“他是......进了家才过身的,”护士说,仿佛在安慰我们。
对啊,叔叔你回家了啊,回家了,怎么不起来?这是你的家啊!你的妻子,你的儿子,你的亲人啊!我们都在这里啊!
"叫你爸过来。”妈妈递给我手机,我接过冰冷的机身,按下一串数字,音乐响了一会儿后爸爸“喂”了一声。
“叔叔......”我抓紧手机,想不到任何适合的词汇,心里下意识地避开“死”这个字眼,我在害怕什么呢?这不已经是事实了吗?难道我还在奢望叔叔转动那僵硬的眼珠坐起来对我们说“我还没死呢!怎么咒我了”吗?我咬了咬唇,声音含糊地说“叔叔...不行了,爸你过点到婶婶家,......他回家了。”
“......”爸爸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我马上过来。“
我挂上手机,眼睛看着叔叔,婶婶伸出了手盖上了叔叔的眼皮,他看起来就像在睡觉。可他那么瘦瘦得可以看见骨头狰狞的形状,苍白的皮肤紧绷在他的骨头上泛起层层的皱褶,他闭着眼,嘴巴微张,我走过去,可以看见他那稀疏的发,枯黄的发里夹杂着数十银丝。
这是谁?我在心里问。
躺在这里的人是这样的陌生,我心中的叔叔该是个健壮的中年人,有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一头茂密的黑发,他总是穿着一身洁白的衬衫和黑西装裤,偶尔吃烟,最爱看新闻和红军题材的电视剧,他总是坐在他家里那张沙发上,看见我蹦蹦跳跳地跃进了门,点点头放下烟“来了。”
我呆在原地看着婶婶强忍这悲伤,很快弄好了灵堂的布置,她怎能不熟练?这个家已经送走了两个人,叔叔的也是我爸爸的父亲母亲,也是我的爷爷奶奶,而谁又会想到,不过三年的时间,又得送走一个,而这次,又会是她的夫、我的叔呢?
可我的叔叔并不在这里啊,你怎能谁那躺在竹席上任婶婶又推又哭又唤却狠心不做回应的那副躯壳是我所知道的叔叔呢?我的叔叔不在这里,他又在哪里呢?
第二天,正式开始作法事。法事进行到叔叔生前的亲友一个一个看叔叔最后一眼后入棺的时候,一直强忍着悲痛的婶婶再也撑不住了,她疯了一般要扑向叔叔的身边,她身边的亲人见状抱住了她,怕她做傻事,我的婶婶拼命地伸出他的手,泪水在她的脸上纵横,“阿乐啊!阿乐啊!阿乐啊!老公啊啊啊啊!!!!”她撕心裂肺地哀号着,她歇斯底里地挣扎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移入了棺,棺材盖慢慢盖上仿佛在告诉他:她的夫已经真真切切地死去,再也回不来。
婶婶的母亲抓着自己的女儿,她的脸亦早已老泪纵横:“你抱着我,乖女,你抱着我,妈在啊!”
婶婶闻声转身,看着自己的妈妈,悲痛让她说活也不利索了,她拼命地搂着自己的妈妈,犹如抱着最后的浮木,“他-他-走了-妈-妈-妈呜呜呜呜...”
婶婶的哀鸣终究唤不回叔叔。也许叔叔并没有离开,可他从此亦只能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在想什么?”
我猛地惊醒,爸爸在送我回学校呢,我小声地回答道:“没啥。”
距叔叔离去已有半年多,我抬头看着爸爸黑白斑驳的发,啊,我的爸爸,也即将54岁了。
“爸爸。”
“嗯?”
“......我希望,将来,等我有能力赚钱的时候骂我能为你们做一些事的时候,你们还在。”
“......”爸爸沉默了一下,“爸爸是很高兴的,--可是,这种事啊..也得我有哪种福分啊!”
“......没那个命,强求天也不给你。”
爸爸在最后艰涩地说到。
车厢了的播放器嘶哑地唱着一首老歌,爸爸也跟着拍子哼唱起来。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沉默了下去,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有什么湿热咸涩的液体从我的眼眶爬出去,密密麻麻地纵横了我的脸颊。
许久以后,我听见自己那嘶哑的声音。
“有的......一定有的。”
我们活着,接受得到,承受失去。
就这样一点点长大。
【广东顺德华侨中学高二10班528333指导老师:阮祥毅】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ruan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