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将它拾起

雨果不愧是一个奇才。

这世上除了他,大概再没人能从一个流落在光阴僻静处的字符里写出这样一部旷世悲剧。

那个深藏在圣母院角落的希腊文单词,平凡却宿命地,同雨果邂逅。

ANARKH,命运。

它被摹写在钟塔之间的暗角,它深深的痕迹饱含着控诉和挣扎。我和雨果一起揣测刻字那人的心境。那该是一个祈求救赎的痛苦灵魂,偏要在这世上留下这一笔,才肯咽气。

在光阴的罅隙里,雨果,你为何要将它拾起?

雨果说,正是因为这个词,才写下了这部著作。

有这么一个人,他或许真正存在过。而他在雨果的笔下得到永生;有这么一个人,奇丑无比,心地善良,拥有这个世界上最质朴的温柔和纠缠入骨的忠心耿耿。他的永恒在于他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守护。尽管,他从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可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女神。他愿为她而死。

有时候,会觉得伽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那么不像又那么相像,脸庞之美丑固然天差地别,可心灵的纯粹让人刻骨铭记。我并未看过《巴黎圣母院》的电影,那些场景却历历在目——黎明时星辰闪烁又渐趋暗淡,圣母院的塔尖似要戳破宝石蓝的天,一声空旷深沉的钟声响起,它哀鸣着直闯进巴黎的深眠,中世纪的冷色调里是敲钟人悲伤而纯粹的梦境,梦里明亮的篝火旁波西米亚女郎舞姿翩跹,敲钟人默默地悼念他的女神,不知是爱情还是依恋的情愫,成为空前绝后的相依为命。

小学时就读过《巴黎圣母院》,而今重读,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我:伽西莫多究竟是怎样死去的?他抱着爱斯梅拉达的尸骸——是啊,也许在她死后他才敢这样坦然地拥抱她——在那种一片黑暗的寂静里,伽西莫多最终是被孤独杀死还是伤心而去?

这一生,他并不懂什么。他的心中筑有一座宏伟而壮美的神庙,供奉着他的女神、他的信仰。而她死去了,他的心自然就崩塌了。他丑陋的脸庞,无论怎样都只会显得滑稽可怖。

谁能读懂那痛彻心扉的沉默?

他已和毕生至爱在一起了,并将永世不离。在那大片的黑暗里同深爱的人相拥着死去,一起腐朽化为尘土。他的绝望和刻骨眷恋,开始变得悲壮而无悔。《巴黎圣母院》的最后一句话是——“……人们想把他同他抱着的那具尸骨分开,他就倒下去化成了灰尘。”

再没有从前,也没有以后。

那种悲怆戛然而止,看客唏嘘。

人不过活一具躯壳。可死了之后,谁又分得清美的丑的好的坏的?这美和丑有失公正却又浑然一体,那些矛盾的欢喜的愤怒的委屈的深爱的痛恨的,在死后,一并成为陪衬,为求这宿命的最后的清明。

ANARKH,命运。

它孤寂而骄傲地,在那早已被抹去痕迹的钟塔之间徘徊着,在整个世上徘徊着,永远在等待下一个为苦难而恸哭而绝望的灵魂。

这个词已足够痛楚了。

雨果,你为何还要将它拾起?留给百年之后的读者彻夜的悲泣?

行笔至此,不禁掩卷叹息。

云南省下关一中

本文来自语文报高一版766期,作者马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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