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烟的事父亲知道了。
一包“娇子”,一包“黄鹤楼”,“娇子”抽掉了三支,“黄鹤楼”没动——这两包烟是过年趁家里亲友多时拿出来的,我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其实我早就打算抽烟了。从小我就在烟雾弥漫中生活,从最初廉价呛人的“襄阳棍”到如今的“黄鹤楼”,父亲的烟越来越好,我也在不知不觉中从对烟的厌恶变成了渴望,原因我不清楚,可能是体内某种东西在成长中苏醒了吧。
学校开学刚两天,父亲的电话就打来了,电话里他直截了当地警告我不许抽烟,我在惊惶中怀着一丝侥幸,刚辩解了一句,他便立即暴跳如雷,大声叫唤着说要来学校。
我知道,大祸要临头了。我最怕的就是父亲那种审问的模样。他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常常以他那一代人普遍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我。我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样我无从知晓,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糟糕,用时兴的词语说就是有“代沟”,很宽的一道沟。父亲刻意跟我保持距离,无视我偶尔刻意流露的对他的崇敬和爱戴,他像一头暮年的狮王,对身边的一切都疑虑重重,似乎是怕我有朝一日在沟上搭座桥亲近了他的时候又过河拆桥,失掉了他作为父亲的威信与尊严吧。
而今他要来训人了。我该怎么说呢?
那天正在上课的时候他出现在教室外面,没刮胡须,两眼充血,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出来,然后径直往前走,背着手看也不看我一眼。
于是我们一前一后来到了学校的大运动场。运动场空无一人,这多少缓解了我的焦虑。心一稍息,思绪便开始散漫。面对父亲宽阔的脊背,我忽然心生一种怅惘。怅惘,唉……一个男人和一个准男人之间的感情本不应用这么细腻的词汇表达。记得《背影》中朱自清先生在看到他父亲的背影时流下了眼泪,我当时只觉得他未免太“柔弱”了。父与子之间的感情本应很丰富的。
天高云淡,我就这么怅惘地瞄着父亲的背影,又有些感动。远方有风拂过,墙缝里的草微摇。父爱,朱自清先生曾为之心酸流泪的情愫,我似有所感悟。
一些可笑的想法也掠过我的脑际——他转过身拍拍我衣服说儿你长大了,然后,塞给我一包烟。
当然不会有这种可能。父亲在百米起跑线处停步,转身,以一个可以斜觑我的姿态表达了失望。我马上低下头,逃避他如利刃般的目光。“儿啊,你怎么能抽烟呢?你的肺还嫩,根本经不起烟这么熏,知道吗?”
听到他这样说,我觉得既可笑又矫情,想反驳说我已经18岁了且抽得也很有限,但终究还是缄口不语——反正说什么也都是废话,我的看法在他面前永远是零。“嗯,我知道了,我以后不抽了。”
说这话时,我已确定自己以后是不会再碰烟了,但不知为什么,仍然不敢直视父亲。
他会相信我吗?
伫立良久,父亲终于发出一声长叹。生活没有赋予父亲太多的煽情功力,一声叹息大概已是他除语言外能做到的唯一表达手法了;但我仍然不敢直视他。“你好自为之吧。”说罢父亲转身背手离开。我趋步跟上,递给他两包烟,一包“黄鹤楼”,一包已抽了三支的“娇子”。湖北省大冶市第一中学,指导教师:彭水浪
本文来自《语文报·高二》768期,作者左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