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风从巷弄这头借着一股蛮力撞上了尽头处的石墙。墙上不知长了几年还是几十年的爬山虎却只优哉游哉摆了一摆,示意风该从两边过去,那儿还有路。于是,风便收敛了嚣张,俯下身子顺着墙根溜走。
这样的风,吹了多少年?似乎当我还只和墙边的水缸一般高的时候,就已经在吹了。那时候的我小跑着,背一个红色的小书包,去巷子里头的楼里上课。我总是到得很早,把包一放,就去等候我的好友。她叫莞尔,有着天生的卷发,所以每次扎起马尾巴来总会有几缕不太服帖的发丝留在鬓角。等她的时候,我会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的办公室门口,那里的栏杆上摆满了盆栽。每次,我都只敢站在最靠里的位置,每次,都只能看到那一株金橘——看过它的叶片,看过它新结出的墨绿色小球,也看过了它成熟后金灿灿的果实。
忽然之间,果实全部从枝头掉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陷在了积水的小潭里,慢慢腐烂。从金黄到灰黑,它永远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等到莞尔过来,我们会叫喊着跑上楼梯,在四楼的阳台上聊天。那时候我们真的很矮,拼命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把头探过围栏。两个小孩,扒拉着水泥矮墙,兴趣盎然地窥视着底下院落的人们——有的在清扫地面,有的在晾晒衣物,还有步履蹒跚面容枯槁的老人和流着鼻涕啃着麦饼的孩子……脚尖累了,就丢几粒花生米在地上,自然又会看到蚂蚁爬过来努力要搬走食物的情景。
忽然之间,那大楼已荒废多年,那院落已无人居住。没变的,或许只有那屋顶黑瓦上交叠重生的青苔。
说起来,我就是在和莞尔踮着脚左右晃荡的时候,磕下了我欲坠的门牙。当时我腿脚一阵酥软,将下巴狠狠撞在了栏杆上,然后习惯性地用舌头去舔,却发现那个位置空了。我慌得不得了,话都说不完整:“莞尔……我……我的牙……”莞尔也被我吓坏了,蹲下身说:“找找,是不是掉了?”结果,真的在地上找到了那颗牙根都没了的门牙。我拉了莞尔的手飞快地跑去找爸妈,因为我听爸妈说牙根要是断了,得做手术取出来……
忽然之间,我已经是名高中生了,穿着统一的校服,背着黑色的书包,站立在许久不曾经过的巷口。
这里吹着的风依旧没长记性,莽莽撞撞,但是现在它只够擦过我的衣服下摆;墙头的爬山虎依旧生得茂密,迎风摇摆,只是石墙又薄了一层;而那个叫做莞尔的女孩,也在这巷弄的尘埃里逐渐模糊了身影。
风仿佛还是多年前吹过的那阵风,站在风口的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小孩……只是忽然之间,孩子长大了,巷弄老了。
浙江省温州中学
本文来自《语文报·高二》768期,作者毛诗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