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额尔齐斯河,是在颠簸的大巴上。
汽车在戈壁滩上穿行,电视里放着《血色浪漫》,俘虏了一大帮叔叔阿姨,我却无聊地睡去又醒来。这种颠簸在我看来是痛苦的,只是一次又一次提醒我中国有多大,而新疆作为中国面积最大的省级区划,它的戈壁、沙漠和胡杨林又有多少。
打开地图,我在新疆发现了一条河。
这并不稀罕。哪个省都有权利拥有一条河,南方诸省更不在话下,新疆自然也不止这一条。但我却惊异地看到,这条河一直向北延伸,延伸,直到地图的边缘,消失在图框的外面。也就是说,它还会一直向北、再向北,北到西伯利亚,甚至是北冰洋。
我见到它了。它是奔腾的,那腾起的白色浪花真真切切打湿了我的裙角!
河道在这里并不宽,和心里想的一样,水流却因此而更加汹涌急切,冲到对岸又弹回来,被后面的浪花推着向前扑去,又心有不甘地再次冲到岸边。多孩子气啊!可它又并不盲目执著地想要上岸,纵然岸边有它梦寐以求想要见到的胡杨树、草丛、花朵——都是北疆原始森林里寻常而又梦幻的景致——它在匆匆瞥一眼后也不为所动,飞速向前方奔涌。
这么蓝的河水,我同样没有见过,比纯蓝色的墨水还要来得纯粹。你可曾想过,有如此一条河流,不是翡翠的绿色,不是大海的墨蓝色,也不是灰灰白白的苍茫湖泊色,而是堂堂正正的干净纯粹的蓝色?蓝,有一点天空的广阔,有一点海洋的浩渺,还有一点活泼的稚嫩,像是焰火在夜空中的绚烂,让人猛地一惊,吸一口气,双眼瞪大,又柔柔地笑了,缓缓吐气,继而全身经络都被它的湛蓝打通了。在深邃却纯情的蓝的边缘,镶着一颗颗珍珠模样的洁白浪花,在翻卷不息的河水中从容不迫地绽放。白,宛如雪域高原献上的哈达,又多了几分调皮,少了几分疏离。
好长时间了,脑子里总是混混沌沌的,纵使我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什么等待着我,我却被巨大的山川阻碍了呼吸。多少次,我梦见自己夹杂在人流里,脚一次次被别人踩到,抑或踩到别人。当所有的河流都向东方深深鞠躬,却唯有你挺直身躯,绝不弯曲。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升起,你却永远面朝北方。
不知何时起,我有了恋北情结。
我喜欢北,因为北极,因为北冰洋。我幻想自己便是北极熊,我最喜欢的动物,生活在我最喜欢的冰川上。北极的冷不是南极的冷那般绝然,而是温存的,让你战栗着凝视攒动的火光。北,蕴藏着一种执著的幸福。我执意向北走,当所有生活在北半球的人都去寻找生命的热度时,我向北,不向南,不向火红的烈日,而是向圣洁的冰雪。那是我心中的圣地。北——冰——洋,像一首诗,起,承,转,却单单少了我去“合”。然而,现实中的我,仍在海中沉沉浮浮,打着转,没有前进的方向,或者说“找不到北”。
对,顺着额尔齐斯河,就是北。
突然,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我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额尔齐斯河的出身并不见得有多高贵,阿尔泰山用一滴滴乳汁喂养它长大。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它选择向北,选择不甘心停留,选择不甘心断绝在沙漠,选择迎着西伯利亚的刺骨寒风一直向北、向北,直到北冰洋。它的身边不乏伊犁河、塔里木河这样闻名于世的大河,而这二者,俱由从前的向北渐渐担不起负荷,转而向西妥协,一个来到异域的巴尔喀什湖,一个消失在漫漫黄沙中。
我陡然感到冰冷,仿佛也感受到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我同额尔齐斯河一样选择向北挺进,选择不畏寒冷,选择战斗,选择不放弃自己的理想,为梦找一个家;我同它一起披上蔚蓝的铠甲,手握白色的利剑,余光扫过沿岸优美的风景却不去驻足,我们都知道,有更重要、更险峻、更美丽的风景在等待我们,只要永远向北;我同它翻过崇山峻岭,我同它穿行荒无人烟的苔原戈壁,绝不停下前进的步伐……
无数次地怀疑,无数次地否定,又无数次地振作,无数次地前行,唯一不变的是向北,向终极目标。
额尔齐斯河,中国唯一一条一直向北流到北冰洋去的河。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一个地理奇迹,一个生命奇迹。
站在岸边,自由地呼吸着额尔齐斯河两岸蓬勃新鲜的空气,我也终于成全了自己,给予了自己怀揣着蓝色的梦想向北的最好的理由。
北京市八一中学高三十一班,指导教师:徐德琳
本文来自《语文报·高一版》773期,作者冯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