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是抽出的蚕丝一样在阳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芒,我没有来由地想起四一的铅笔画,一层一层的铅灰色的青春剥落在雪白的画纸上。在长满美人蕉的花坛前,四一迎风而立,她的头发在微热的风中飘动着,仿佛是花田里的精灵扇动着透明的翅膀。
四一曾经说过想要做一个漫画家,整日地宅在家里画画,她的手指长得很妖娆,纤细并且精致。我说我要做一个仗剑天涯的侠女,像古龙书里风四娘。我们就在那个空旷的只有七月的风呼啸的校园里相互聆听着彼此对世界抱着的绝美又执拗的幻想,谁都没有想过现实有一双筋骨强硬的手,硬生生地撕裂着每一个包裹在壳里的沉睡入梦的心。
那个时侯,卜翌总是在三楼的阳台上侧着头向这边望,我知道他在看四一,只是他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忧伤,仿佛那些黄昏中扑棱着翅膀鸽子在他的眸子里安居,于是他的七月,开始下雪,是鸽羽灰色的雪。
我捏着卜翌让我带给四一的纸条手心里的汗凉凉的,沁的我全身发冷。七月的精灵突然抱住我,她说:“微微,我要走了。”我的手不自觉的张开,那张有着很细心制造的褶皱的纸条在风中飞远,我伸出手,却不敢丢掉四一的拥抱,那张纸条随着早夭的美人蕉一起越过蹁跹的视线,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一直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就像所有的青春和那些零落的花儿一样四散天涯。
卜翌有着柔软的神情,眉宇里却总是透着一股如泉水般的冰凉又纯净的忧伤。我说对不起,四一离开了。我记得卜翌眸子里化不开的悲伤,在殷红的黄昏中,我跑开,心中的柔软心疼交错着苦涩的不知所措。那时候是暑假,学校很空旷,长满灌木的操场像是古老欧洲童话里幽深的丛林。我躺在那里,抬起头,仿佛看见入学的时候,我和四一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用铅笔在招生宣传上写着漫不经心的字眼交流,想起我用一个秋天的等待辗平的花瓣,变成透明的书签夹在四一的画册里,想起我们抱着奶昔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仿佛可以连到天涯的尽头。阳光的布帛被软绵绵地遮挡,我用手挡住双眼,看见小洛老师消瘦的轮廓。
“我最懒的课代表,躺得好舒服呀。”小洛老师坐下来,她手里举着一颗圆圆的奶白色的蒲公英轻轻地吹着,那些细小的绒毛带着蒲公英妈妈的希冀,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小洛老师摸了摸我的头,这个本只比我大十岁的女子有着孩童的烂漫和少年的持守。我们一起笑了,那一刻,我看见鸽子在教学楼顶盘旋,划出很美丽的行走的弧线。
两年后,我和卜翌已经成为朋友,无关爱情的整饬。我们奔跑在操场上,宽大的校服随风摇摆,我记得那些明亮的早晨,内心深处开出硕大的矢车菊,拥有最深的海的蓝色和干净。青春是一条需要别人的陪伴才能泅渡的河流,晦涩喑哑的时光之弦奏出最后一个崩天裂石的音节后,我们就会看到彼岸花开。
四一的面容一点点模糊,后来离别仿若巨大的海啸砸过来,小洛老师眼睛红红的,我抱着她说你太瘦了,要把自己养肥了,突然想起去闹腾她的婚礼那年,我和四一脸上抹满了奶油蛋糕,傻傻的笑。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我捶着卜翌的肩膀,张扬地说你小子以后老实点,总有一天我会把四一捉回来给你的。他笑了,阳光一样的温暖。
时光离开了七月,离开了美人蕉。我也开始像四一一样异地求学,人间冷暖都成了所居住的鱼缸里的水,慢慢地学会适应着生存。那个仗剑天涯的侠女梦被小心地收藏起来,如同多年前细心夹在画册里的花瓣书签。当我坐在火车上,启程回这个装满记忆的城市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小洛老师的短信,她说:“丫头,你好吗?”久违的泪水再一次启程,将我带回那段最绮丽凄伤的时光,尘封的记忆仿佛被召唤,有关四一,有关卜翌,有关小洛老师,还有那个古老欧洲童话里的丛林,那群盘旋的白鸽,殷红夕阳中少年忧伤的脸庞,随风飘远的刻着青春誓言的纸条,呼啦啦地,回巢的鸟儿般在脑海里重复着。
我终于明白,一切都不会过去。青春给了我们美好的形状和整饬的伤痕,时光如温暖的潮水一次次拥裹着它。所有的青春和早夭的花儿一样都住在那个叫2046的国度,列车的终点站,叫做成长。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李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