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我搬进了单位新建的宽敞的楼房,告别了长期流浪四处租房的历史。住进新的楼房,一切都是现代化的,快捷方便,卫生环保,每当我打开燃气做饭时,眼前就浮现出母亲在团瓢里冒着浓烟生火做饭的情景。
团瓢,过去沂蒙山区处处都能见到。那个时候,农村穷,根本盖不起房子,居住条件很差,我们家九口人挤在窄窄的三间堂屋里,烧火做饭就没有地方了。开始,父亲为了母亲做饭方便,就在天井靠近西墙的地方搭了一个小简易棚子,天气好时,生火做饭不成问题,一到刮风下雨,就麻烦了,特别是大雨滂沱的夏天,阴雨绵绵的秋天。有一年夏天,母亲正在做晚饭,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灶里的柴火被大雨浇灭,烧了半开的水也没法继续下去,母亲一边哭着抹眼泪,一边咒骂这鬼天气。本想雨下不时间长,等停了雨再做饭,谁知雨下个不听,一直下到夜里九点多钟。劳累了一整天的父亲看看没有指望,就去睡觉了,我们这些小孩子等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只好饿着肚子也睡了。每当想到这些,母亲就感叹不已,唏嘘不止。其实,这种情况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是常有的事,几乎每一个家庭都经历过。
从此之后,父亲就暗暗下决心,争取建一个团瓢烧火做饭,不再让母亲受苦,受风雨的侵扰。建团瓢说简单也很简单,说麻烦也很麻烦。父亲和母亲攒够了几根木棒,麦收时节,母亲涮了一大垛麦秸,留作建团瓢用。
麦季过完,雨季即将来临,父亲决计要快速建团瓢。用麦秸编的草苫子已经准备好了,木棒也让木匠砍好,找了一个好日子,选好地基,父亲开始动工。
父亲手不巧,干活也慢,又找了两个邻居过来帮忙。实际上,建团瓢就像盖屋一样,也有几道工序,只是相对简单了一些。我家的团瓢大小就是一间屋的空,四根柱子用铁丝狠狠地绑结实了,然后在上面棚起一个尖尖的喇叭状的顶,滚上早打好的草苫子,把最上面缠好,麻住,为了防止被风刮了,还在上面放置了一个掉底的瓦盆。
母亲看着建好的团瓢,喜得合不拢嘴,父亲也很高兴。完工后,母亲就在这刚建成的团瓢里炒了四个菜,我们全家热热闹闹地庆贺了一番。
其实,那时我们沂蒙山区的农村人家,几乎家家有团瓢,家家在团瓢里生火做饭。每当清晨或者傍晚,家家户户的团瓢上空就飘出袅袅的炊烟,飘出一种特有的农家风味。
相比着临墙而搭建的小棚来,这团瓢确实进步了不少,母亲很是知足,再也不用怕风刮日晒,再也不用担心雨天做不成饭。
有团瓢毕竟比没有团瓢好,母亲烧火做法方便多了。但是团瓢也不是密不透风,如果遇上狂风暴雨,团瓢就招架不住了,做饭也受影响,时间长了,团瓢也漏起雨来。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团瓢的四周到处也漏雨,特别是团瓢的上部,吧嗒吧嗒的雨滴掉个不止,母亲又开始埋怨起来,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告别团瓢,搬进像模像样的厨房。然而这个愿望并不是那么容易,对母亲来说仅仅是一个奢望而已。
团瓢陪伴着母亲度过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母亲对团瓢有讲不完的故事,诉不完的感情。是啊,母亲想想没有团瓢的日子,遇到恶劣天气,点火都很费事。遇到大风,火苗被风吹的四处乱窜,半天都烧不开锅。母亲烧火虽然很有经验,可是大风天气母亲也无可奈何,看着火苗一会被风吹到这里,一会吹到那里,四散逃跑,母亲有时气得大哭不止。自从有了团瓢,母亲烧火做饭就不再发愁了,也从来没有被气得哭过。母亲自然十分感激团瓢,我们一家人也很感激团瓢。因为有了团瓢之后,母亲做饭十分及时,从没有耽误过我们吃饭。
有一年秋天,母亲做完饭后急着去给地里干活的父亲送饭,由于过于匆忙,忘记了把灶膛的火熄灭,结果明火星儿被风吹到了外面,引燃了团瓢里面堆积的柴火,最后把团瓢给引燃了。幸亏被邻居及时发现,才没有引起更大的火灾。团瓢被烧了一大边,看着剩下的半边团瓢,母亲很是伤心,也很自责,气得大哭了一场。秋收过后,地里的活忙完了,父亲又重新把团瓢修缮了一遍,团瓢更牢固更安全了。
改革开放之后,人们开始富起来,家家户户纷纷盖起了厨房,团瓢越来越少。可是我们家的团瓢一直留着,父亲不舍得拆掉,母亲更是不舍得拆掉。八十年代后期,团瓢逐渐消失,我们家的团瓢,在几位邻居的再三劝说下,最后也拆除了。团瓢消失了,带走了一个时代的记忆。可是,我们那些经历过的人却永远也忘不了,因为团瓢,是一种珍贵的历史记忆。沂蒙山区家家的团瓢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传说。
团瓢,走出了人们的视野,从我们沂蒙山区消失了,但我并不感到失落,相反我却很自豪,很高兴,因为团瓢毕竟是我们沂蒙山区贫穷的标志,是我们沂蒙山区落后的象征。
啊,团瓢,消失的团瓢,永远留在我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