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娘歪靠在村口的老槐树上,张着掉光了牙的嘴等。日光很强烈,透过稀疏的槐树枝叶打在刘大娘身上。风吹过时,半焦的叶子便悠悠然地打着旋向下转,把日影分割成更小的碎片儿。仿佛电影中的特写镜头,把物加以放大,造成强烈效果。刘大娘一眯眼睛,脸上的纹路就挤到了一起。对肖像的刻画十分细腻。
刘大娘要等的人,是她的小儿子三儿。三儿年轻的时候,凭着一腔热血,一心出去闯荡。离家后,一路颠簸就到了台湾。人家都说外面的钱好挣,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三儿可算是大发了,活得有模有样,据说还娶过一个洋太太,后来也不知啥原因散了,也便一直单过。
在台湾不缺吃不缺穿,就缺一样,想家啊。有时一个电话打过来,娘俩拉上几句,可说着说着就都哭了。刘大娘碍着有人在场,还憋着,用袖子狠狠地抹泪儿,憋久了就憋不住了,索性咧开嘴号啕大哭。七八十的老人哭得像个娃儿。后来,三儿想家也不敢打电话了。偶尔刘大娘接到个电话,没人吱声。这时刘大娘就知道是她的小三儿。三儿孝顺,不敢说话,怕自己听了更伤心。刘大娘也就装作不知道,自己扯东扯西诌一大堆,末了便回屋躺好久,再出来时,眼睛总是红红的。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刘大娘的头发也由花白变成了全白。刘大娘已经是个百旬老人了。她天天盼三儿,三儿也想家。可那时台湾和大陆的关系紧张得像弦上的箭,一不留神儿就绷了,搞得人心惶惶。三儿回不来啊!连电话都中断了。直到最近才传来好消息,说是一批早先出去闯荡的人,接连踏上了归乡路。
刘大娘一听,这可坐不住了。天天拄着拐棍到村口等,就盼着早一点儿见到三儿。
日头金灿灿的,把大娘一头银发也染得金灿灿的。她佝偻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路口,像一尊陈年的雕像,浓浓的思念和执著的等待浇筑而成。马上就要陷进老槐树皮里了。
一片小小的叶子猛地一头扎到了刘大娘的眼皮上。刘大娘感到自己的心脏尖锐地疼了一下,然后就剧烈跳动起来。她腾出一只手按住胸口,模糊中好似听到三儿在喊她“娘”。幻听吧?刘大娘痛苦地摇了摇头,但这种感觉越发清晰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比画着手势向守铺的张老汉打听什么。刘大娘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简直要蹦出她的胸腔,不属于她了。是三儿?三儿回来了?她的眼中泛出一种奇异的亮光,她哆嗦着嘴唇,猛地直起身子,力道大得差点扑倒在地。没停,她踉跄着冲出几步。
看清了。刘大娘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整个人也随之失去了光泽,颓萎在地。
不是三儿。按理说三儿都六十多了,可那人最多也就四十岁。不是三儿。刘大娘嚅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出乎意料的,中年人朝着刘大娘的方向跪了下来,一边爬一边叩头,一边叩头一边哭。泥土和泪水,掺着麸皮混杂在一起,横七竖八地黏满了中年人的脸,很是滑稽。
可是没有人笑,连最爱捣蛋的娃儿也噤了声,吮着手指头呆住了。
刘大娘眼中的光复燃了,闪烁不定。从中年人身上,她依稀看到了一点儿熟悉的影子。是什么呢?她眯起眼睛细细地琢磨。
远处红霞布满了天,麻雀唧唧喳喳在枝上蹦跶,这是一个很美的黄昏。以乐景衬托哀情。可是大娘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要窒息了。她的眼神死死地凝在中年人举起的黑盒子上。黑盒子上有三儿的照片。照片上的三儿笑得很好看。
中年人抱着刘大娘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他喊刘大娘“姆妈”,他断断续续地讲他的父亲,讲父亲一定要儿子将自己的骨灰运回村里的遗嘱……
刘大娘的耳朵嗡嗡作响,要炸开了。刘大娘干瘪的嘴唇紧紧贴在照片上。刘大娘青筋凸显的手死死抱住盒子,眼泪就沿着皱巴巴的脸皮蜿蜒了下来。
黄叶纷纷下坠,像秋日低沉的叹息。一阵风吹过,它们又猛地旋转起来,像是在演绎生命中最后一段舞蹈。
突然就悟懂了。落叶始终是要消融于泥土中的。这就像一个人的一生,无论是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落,壮也好,悲也罢,到生命临终时,心头系着的,总是最爱他的那个人,养育他的那方土——这应该便是乡情吧。
山东省昌邑市文山中学高二16班 李迪
获奖理由:
描写细腻构思巧妙
亮点借鉴:
一湾浅浅的海峡隔着两岸人民之间无法停息的思念,到头来却化作一腔永久的遗憾,这浓郁的悲凉之所以深深感染我们,得益于作者精彩的景物描写。且看那纷纷下坠的黄叶是如何像秋日般低沉叹息,演绎出生命中最后一段舞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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