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浓荫掩映的树林,芳草萋萋的山坡,是我们课余给心情放假的好去处。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或高声朗诵满口生香的美文,或天南海北的谈论我们的理想。同学们都说我和白雪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初三过后,我和白雨就注定要各奔东西了,我放不下我俩之间的那份真诚的友谊,我害怕我们之间的友谊会被时间冲淡。因此,我在白雨的留言册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友情是散发着诱人浓香的咖啡,而时间却是加在这杯咖啡中的水,一旦分开,时间越长,它就越淡。而分离后的思念,却是能减去多余水份的太阳,只要心里有彼此,友情将永远保持它最初的香味。
白雨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她看了这段留言后,就立刻对我说,我们的友情是坚如磐石的,我会用我的思念去消除它的虚伪、不纯真的部分,让它永远健康美丽,焕发光彩。她眼里闪烁着真诚,我不能再怀疑什么,因为她确实是个难得的女孩。我们俩有很多共同点,比如说我们喜欢同一种颜色,喜欢同一类事物,甚至喜欢穿同样质地和色彩的衣服,而且同时拥有作为女生最值得骄傲的资本,我们都属于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女孩。惟一不同的是,她性格温顺婉约,而我则是刚毅冷漠。所以每当我们走在一起总能形成鲜明对比,有衬托的效果,常常迎来他人不解的目光。
自从和白雨分开后,我到一所新的学校读高中,因看不惯学友们的虚伪、做作,一直都没交到新的朋友。而白雨虽然交了很多朋友,可那只是表面现象,她从来没对那些人付出过真感情,因为我们都讨厌虚伪的人。
开学不久,白雨告诉我,她又交了男朋友,是学校里的一个混混。我开始不以为然,认为这样对她是好的,她太需要人保护了。可是后来她对我说,她并不喜欢那个男孩,甚至对他们现在的关系感到窒息。因为她又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和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网友。
我了解她现在的处境,如果她惹恼了那个混混男朋友的话,或许她会受到难以言喻的伤害。我感到害怕,就写信告诉她,尽量让她离那些社会关系复杂的人远些,找个适当的机会和他男朋友分手,毕竟那是很危险的,信里的原样就是这么写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我不想让她受伤害,她那样纯洁的女孩,不该留在那样混乱不堪的学校里。不过后来真的出事了,只是受害人不是白雨,而是我。这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天天气很好,空气也很清新,天空蓝得有些耀眼,阳光也特别灿烂。
我正在教室里看着天空发呆,突然收到白雨发来的短信。她告诉我“林儇 ,你快躲一躲,杜峰白雨的男朋友来找你了。那天我收到你信之后,我提出分手,他很愤然,出去就把学校报亭的玻璃打烂了。当时全班同学都孤立我,我看着那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一滴一滴的往下坠,我也不知所措了。后来不知谁出卖了我,将你的信给他看了,今天他没来上课,刚才我才知道他来找你算帐了,你要小心点。”
下课了,我眼睛往外一瞟,就望见窗外有一个陌生的男生,手上缠着白纱。我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我没想到一个混混竟然也会对一个女生动真情,如果他真的喜欢白雨的话,我还是有愧于他的。于是我便坦然走到他面前,望着他那张漠然的脸。“我就是林儇 ,你要找的人。”我话说得很简洁,转身就向校园里一个平时很少有人去的角落走去。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便急冲冲的跟在我身后。
他愤怒得像一头雄狮,又如一只受伤的羚羊般无助。当我还未站定时,他就几个箭步冲到了我面前,挥起手臂就给了我一拳。我没有闪躲,只静静的承受那一拳给我带来的肉体上的重创。我踉跄了几步后站稳,抬起头看着他,血汩汩地流到了我的嘴里,一般刺鼻的腥味使我皱了皱眉。我伸手抹去那殷红如火焰般咸咸的血液,等待着他下一拳头。可我在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怒火了,那无助却似周围的热潮一般将我淹没。我不敢看他受伤的双眼,我知道我的决断对他的伤害太深了。
“为什么不躲,你可以躲的!”他歇斯底里地吼道,或许我的默忍让他的怒火无处释放,因此他才会如此茫然若失。
我斜眼看着他,没有愠怒,亦没有任何责备,“为什么要躲?这是我欠你的。”
他很震惊地望着我,有些不可置信,他没有再出拳的意思,只是用平静而激动的腔调对我说。“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你知道吗?”他在尽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激动。
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我不想让白雨受伤害,可我也从未想过去伤害任何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我想安慰他,但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只是在嘴里低声呢喃着这三个字。
他落寞的身影开始向远处移动,我对他大声说:“原谅我,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想保护白雨。可你得知道,爱一个人是要让她幸福,而不是将她束缚。有没有试过,你若将一只猫抱的越紧,它越想挣脱你,因为你的爱护让它觉得窒息,白雨就是你怀里庇护的那只猫,不过因为她的善良,她只能将逃跑的欲望强行压在自己内心深处,可却不能将她的忧伤绝迹。”
他仍低着头向前走,我可以断定他听见了我的话,因为我看见他的身影正在颤抖。此刻,我的心悸动了一下,痛楚绕成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将我紧紧地环住。
杜峰走了不一会儿,白雨就打电话来了:“林儇 ,你没事吧,杜峰来过了吗?”
“来过了,我没事,你自己小心点。”我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自己竟有些暴燥,我没说什么,就啪的一声挂掉了白雨的电话。我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她似乎意识到了,就又打来电话,一个劲地向我道歉。其实我并没有生她的气。
第三天上午,白雨又来电话了:“林儇 ,杜峰转学了。”
我找不到什么话语来安慰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言语里有失落的惆怅。我无语,或许杜峰的选择是对的,他继续留在那里只会让彼此都感到难堪,也难免会触人伤情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对白雨表达的,更记不得是怎样关掉了手机,只知道当我抬起头时,我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掠过我的视线,班主任介绍:“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他叫杜峰,大家欢迎。”伴着女同学们的尖叫和我不可置信的眼神,他被安排到我身旁坐了下来,理由是我可以辅导他的功课,可当他一坐下来,我就发现我周身所遭的电击不止十万伏特。我不知道他一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
我漠然地望了他一眼,静静的看着坐在旁边的他。我知道我们应该这样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就算曾有过小的磨擦,但一切终将恢复平静,毕竟现在谁也不欠谁的。
但他仿佛并不这样认为,因为他主动跟我说了话。“你不惊讶,我会到这儿来?”
“为什么要惊讶,这样很好,你与白雨彼此之间有了呼吸的空间,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无法辨别。“那么,你愿意陪我医治这伤口吗?”我明媚的眸子充满令人无法抵挡的柔情诱惑,我无法拒绝,轻轻地向他颔首。
空气陷入了死灰般的沉寂,只剩下杜峰的话语仍在我脑海中不断地徘徊着,挥之不去。
“伤口”,我低低地呢喃着这两个字,猛地抬头惊异地望着他。本想对他说,“不是已经互不相欠了吗?为什么还要我替你医治伤口?”,但它终究没有冲破我理智的防线。因为杜峰脸上那如水一样的忧伤,一荡一荡的,让人看了觉得心痛。它分明在告诫我,林儇,你不能再伤害他了,你欠他的不是一拳头的疼痛就能偿清的。
一缕清风扬起了我的长发,也送来了窗外那淡雅的花香。仿佛想冲淡我眼中浓洌的哀伤,但它却始终未将它化解开来。“杜峰,你还打算将从前的生活继续吗?”我用手拂去在眼前狂乱飞舞的头发,轻声问他。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听的声音中微扬着几分坚定,“不会了,它的生活将不再延续下去。因为我找到了让自己重新生活的理由,也厌倦了那种生活。”从他蹙缩着的眉宇间,我读懂了他的倦意。一时间沉默无语,他亦不再说话,只是静默地望着窗外。
我在心底仔细地摩娑着他的话语,刹那间,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了上来,我分不清那是欣慰还是惆怅。
“同学们,经学校研究决定,从今天开始放假,一共七天。一会放学你们就可以走了。”老师的话伴随着几分苍凉飘然进入我的耳朵。
“怎么,你不喜欢放假?”杜峰望着一脸阴云的我,玩笑似的问。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苦笑了一下。我何尝不想放假,放假比起呆在学校好多了,谁都这样认为,不是吗?只是我不愿回家去独自面对那空旷下笼罩的寂寞,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可自从妈妈走后,爸爸也离开了这个家,开始了他的商业生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呆在一起,妈妈的死与我又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从不给我一个解释,亦不给我一个理由。因此,我恨他和妈妈,但我却不能将他们怎样,毕竟恨的深处就是爱,我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于是,我选择了虐待自己,一旦自己控制不了情绪的波动,我会摔东西,然后把那些碎片深深地扎入自己的肌肤中。看着那如木棉花一样美丽的红色珠子,从自己的体内流出。发出鬼魅般的惨笑,我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神经错乱了。可我明白,我能否定这个问题,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的酒精都麻醉不了我的神经呢?
杜峰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十分小心地询问我,“林儇,是不是家里没有人陪你?”见我没有回答,他又问“你的家人呢?”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神中夹杂着深深的幽怨,仍一言不发。然后冰冷的走出教室,留下一脸诧异的他和习以为常的老师,还有同学们带着蔑视的笑容。
原以为对于这个残破的家庭给我带来的痛苦,自己早已学会了漠然视之。现在才知道,我依然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冷静道出个中原委。因为这已成为我心中永恒的结痂,我无法将它无声挥去。
面对眼前这幢我该称之为“家”的房屋的寂寞与空旷,我心底平添了几分薄薄的凄凉。
门的开关声音,很快就被死一般的沉寂给吞噬了,像石沉大海一样悄无声息,任泪水大滴大滴地从我眼角滑落。
“酒”,是我此刻想到解除我内心困苦的唯一方法。我跌撞着抱来一大堆啤酒,凌乱的将它们抛在茶几上。那呯呯的撞击声,仿佛在嘲弄我的愚味,又似在怜悯我的悲伤。
忽然门铃响了,开门后我见到的竟是杜峰。他一看见我就不停要向我道歉,说他不是有意惹我不开心的。我没有问他怎么来的,只是面无表情地侧过身体将他让进屋来。漠然地对他说:“不关你的事,每次放假我都是这个样子的。”
我走到茶几旁,拎起一罐啤酒问他,你喝吗?然后我看见他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些滑稽,像是看见了一只会说话的猩猩一样出乎意料。我看懂了他的意思,便哑然一笑,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的,事物不能只看表面的,知道吗?我高挑着眉毛一脸嘲笑地看着他。说完又拿起一罐啤酒没命地往肚子里灌。
他没有搭理我,只是走到窗前拉开了那锁住整间房子的生机与活力的蓝色帘子。我看见阳光很快就将屋子充实得满满的,像一个个飞舞着的精灵一样四处散落着。杜峰的目光停留在阳台上的白色桌椅上,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那笑有些意味深长,像是久违的朋友见面后的相视一笑,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不可言传的会意。
我将头靠在柔软而浸着冰凉的沙发上,斜睨着站在窗前的他。阳光那曼妙的身姿在杜峰的脸庞上舞动出灵巧的倩影,放飞出他笑容中的纯洁。那纯真的笑容就似冬日飘飞在天空中那不染纤尘的雪花,精美绝伦。
他忽然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不顾我的反抗,一把夺去了我手中的酒。然后抱起我向铺满阳光的青草地走去。他将我按在那白如苇絮的椅子上,附在我耳边轻声对我说:“我知道你难过,但你应学会去接受阳光。”
我挣脱不了他对我的束缚,剌眼的阳光让我恼羞成怒,便转过头低低地朝他吼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并没有出现我预料的愠怒,他只是低头轻轻地抚摸我手臂上的伤痕,“不要老是像一只刺猬一样,伤了自己,又伤了一切关心你的人。”他的表情认真至极,却又十分痛心。
我知道他是真的关心我的,伪装的坚强瞬间就被四分五裂。杜峰说的没错,我一直都渴望得到一份真切的关爱。他将他带着体温的双唇贴在我飘逸的长发上,“林儇,你应该试着改变,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就应打破它,干嘛一直虐待自己呢?”
在杜峰的眼眸中,我看到了白雨往日对我的柔情的关怀,于是我使劲地朝他点头。透过眼中的水雾,我发现阳光是七彩斑斓的,因为它能装点每个人的梦。
闻着杜峰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我将自己的疲惫尽显无遗。靠在他那坚实而温暖的臂弯里,我沉沉的睡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男孩如此放心,我只知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时,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相识,就如《红楼梦》中所描绘的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所说的那句话:“这个妹妹我见过的”一样。不过我没有黛玉那惊艳的容颜,有的只是能刺伤他人的棱角。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窗外那棵大树上的鸟叫,灵婉动听。
我捧着一杯热气纷绕的牛奶,望着坐在对面的杜峰,“你昨天怎么会到这儿来?”
他轻笑道,“我怕你自杀,因为你最后看我那眼神的幽怨,好像虞姬自刎时的眼神,所以……”他干笑两声作结尾,那样子看得我直发愣。
“林儇,今天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邀你出去散心,赏脸吗?”他用水一样柔媚的眼神问我,颇有绅士风度。
“好啊!”我答得很爽快,因为自从昨天他将我抱进有太阳的世界的那一刹那。我就决定会像接受白雨的友情那样去坦然接受他出自朋友的关心。
杜峰带我来到了市中心的时代广场。那里有很多和平鸽,白得像雪一样,漫天飞舞,像是撒在蓝纱上那焕发着夺目光彩的珍珠一样动人。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杜峰拿着面包去喂这些小东西。白鸽将他团团围住,在他身边上下翻飞着,交织成一幅绝美的画卷。杜峰脸上那孩子般的天真让我想起了儿时的我在妈妈的陪同下来看鸽子的情形。
当时我那高兴劲,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身后撒下一路欢腾。我下意识地向四周望了望,却怎么也找不到妈妈的影子,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杜峰立马跑过来,十分急切地问,“怎么了,林儇?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我没有理他,只一个劲的笑,任他像急躁的猴子般在我身旁蹿上跳下。我笑够了就对他说,没事,我只是想起了我妈妈。然后我看见他瞪着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我,却又不敢开口,我想他怕我又像上次一样跑了。我伸手拭去眼泪,苦笑着对他说:“我妈妈……,她死了。”
他听了我的话就笑了,我知道那不是在嘲笑我,因为那笑容中隐忍着几分哀伤。“看样子你至少对你妈妈还有印象,可是我连我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的笑容散发着苦涩。
“你是孤儿?”我有些不可置信,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很坚强,因为至少我还活在这世上。没想到他比我还不幸。
“嗯!”他点了点头,然后陷入了深沉的回忆。“我在八岁那年,被一个年轻女人领养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和他丈夫婚后五年都没有孩子,所以她才决定领养我,尽管他丈夫不很乐意。
“我在她家里生活了七年,一直都相安无事,而且还和那个女人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她很温婉。
“可在我十五岁那天,那个男人带回来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子,他把我赶了出来。那男孩是他和他的情妇所生。但我和那个女人都不能反抗,因为如今女人父亲公司的所有权利都把持在他手中,他有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为我是他们法定的养子,所以我被赶出来后他们还是担负着抚养我的责任。其实我的耗费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杜峰一脸不屑地看着天空,带着几分流氓习气。我知道他内心其实是很难过的,于是我打断了他的谈话。
“杜峰,我有些渴了,我们去冷饮店好吗?”他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每天都陪着我。有时我对他说,其实你不用这样,我照样可以活得很好的。他说,没事,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我一听就傻了,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呢,有点像肥皂剧中的对白。于是我立马住嘴。但慢慢地,我就习惯了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有时还会抱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心态,笑着看他为我端来他排了很久很久的队才打来的喷香饭菜。吃完后我又让他去洗饭盒。每天上学放学还搭他的便利车,无忧无虑地穿梭在校园和宿舍的两点一线上。
杜峰为我做的一切,我惟一能回报他的就是帮他提高成绩。其实他挺聪明的,很有学习天赋,什么题型一点就通,很快就达到举一反三的效果。简直给人一种平步青云之感。
自从我们成了像白雨和我那样的朋友之后,我真的改变了很多。最大的改观就是我不再棱角分明,对任何事都看得比较淡然了。
我正在审时度势般地剖析我的改变时,杜峰突然走到我的座位上来。他一脸阴云,我在他的眼眸中找不到往日的温和。他很冷漠地对我说,“林儇,我要逃课,你去吗?”
我想知道个中原委,二话没说就跟他走了。
整个下午他都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坐在吧台前,有一杯无一杯的喝酒。天色阴暗下来了,我终于忍不住了,气冲冲地嘲他吼道,“你究竟怎么了?”在这之前,我已记不清自己曾柔声问过他多少遍了。
忽然,我瞥见他手中紧攥着一个东西,像是一个中国结,鲜红色的绳子已被他手心的汗水给浸透。我在好奇心的趋使下,伸手去扯那根露在手心外的红绳,他立马就回报了我一个很大的反应。
望着一脸愤怒的他,我忽然觉得他好陌生,泪水就不争气地直往外流。
他看见了,脸色突然温柔了许多,“对不起,今天是她的忌日,所以我心情不好。”
然后他告诉了我一个关于他和一个女孩的故事。
原来自从他离开那个家以后,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脾气变得非常暴烈。
他住在A幢二楼,那女孩住B幢一楼。每天杜峰一到阳台就能看见正坐在窗口弹钢琴的她。那女孩长得并不漂亮,但很清爽,她的琴声很好听,她的笑容也很甜美。
“我那时一见她笑,就恨不得冲上去扇她几耳光,因为她比我幸福快乐。”杜峰恨恨地说。“但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改变了对她的误解。她并不幸运,因为她在十岁那年的一场车祸就失去了说话的功能。成了哑女。”杜峰脸上流露出深切的愧色,“她很善良,但最终也是这善良害了她。”
“一次,我和别人打架受了伤,伤得很重。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只是我昏迷的时候是她救了我。从我醒后,她就一直坐在我身旁,不出声息地望着我,柔媚的眸子里有几分羞涩和焦急。
之后她就一直守着我,每天用笔尖和我交流,告诉我她的幸福。我那时很幼稚很任性,她的幸福并没有感染我,反而还更加让我憎恨。
她对我的一切劝说我都不听,我伤好后仍一如既往的浑噩度日,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有一次当我满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她哭着在纸上写了一句话:“要怎么样你才肯好好的生活。”
我冷笑着对她写道:“当我看见蓝色的百合花时,我就会好好地活。”当时我只是想向她证明,我永远都会像现在这个样子生活,不会改变的。
可是她却很傻,自从看了我那句话之后,就彻底从我眼前消失了。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去了,是为了摘一朵蓝百合,不慎跌进了深不见底的山潭。
“当时这个中国结就挂在那株百合花上的。”杜峰摊开了手掌,红色的中国结在黑暗中释放着它主人的惨烈。“林儇,你说她是不是很傻?”杜峰一脸苦楚地问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一定很喜欢你。”
杜峰没回答我的话,他用手比划了几下,问我,“你知道这手语是什么意思吗?”我摇摇头。他说,“起初我也不知道的,只是看见她每次在我问她为什么要管我的时候,她就会用手语能对我说话。就是这几个动作。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对我说她喜欢我。”
“那你喜欢她吗?”我问。杜峰轻轻地摇着头,然后问我,“我是不是个没情义的人。”
“怎么会!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我很知音地对他说。
一阵沉默之后,我问他,“你是真的很喜欢白雨吗?”我听到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后就傻眼了,好像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酸味。
幸好杜峰没有察觉,他还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或许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好胜心在作怪吧。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快就把她给忘了呢,不过她倒是第一个主动甩我的女孩子……”
“哦,难怪你会发那么大的火,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我一脸不满道。
杜峰突然一下将脸凑过来,死死地盯着我,“林儇,我敢确定,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他的这一句话把我给吓了一跳,所有的嘈杂都在刹那间戛然而止。我装作面不红心不跳的样子,推了他一把,“杜峰,别开玩笑了,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只低低地抗议说:“我没醉,我说的是真的。”
我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酒吧。其实长时间的相处,我发现自己对他的依赖性也越来越大了。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我们之间的友谊不亚于我与白雨之间的情份。他对我做了许多不该属于我的承诺,我不明白,也不想去理解。我发现自己的心在慢慢向他靠拢,我也很想和他靠拢,但我又害怕我们之间的关系升华,我害怕自己靠他越近,他就会离我越远,我会很容易失去他。因为自从白雨知道他在我们学校以后,她跟我的联络比以往更加密切,而心思却始终围绕着杜峰。显然她不能释然杜峰对她的感情,但我宁愿相信这只是我对她的一个误解。
后来一切就明了,那是一个事实,是我们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那学期考试之后,白雨回来了,我因有事接她可能会晚了点,便让杜峰接她。杜峰开始并不愿意,但经我一劝解,他还是没有理由推脱。
当我提着一篮白雨最喜欢的夏橙出现在车站时,眼前的画面让我听见了自己身体里有东西破裂的声音。白雨紧紧地抱着杜峰,晶莹的泪水滑过她美丽而略带苍白的面颊。我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万里无云的惨蓝色的天空,努力抑制心中的酸楚和防洪般的深呼吸。我没有选择逃避,毕竟我和杜峰只是朋友,或许他和白雨更适合做恋人。
我装出笑脸,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内,杜峰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木讷地站在那儿,我不让自己的眼睛去无声的责问他,只一个劲地和白雨嘘寒问暖。那天白雨说,林儇,很久没有看你像今天这么快乐过,看来你真没骗我,我也没白想你哦。其实她并不知道,当我看见她用暧昧的眼神,柔情似水地望着杜峰时,我的心正在滴血。一滴、两滴,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心房,红色蔓延成无边的伤痛将我湮没。
终于有一天,我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白雨亲口告诉我,她又喜欢上杜峰了,并让我将一封信转交给他。我并没有那么做,磨了十多天,白雨过来问我时,我谎称信丢了。白雨眨了眨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并没有丝毫怀疑。她没有察觉到慌乱不已的我的情绪变化。
自从听到白雨说她真的喜欢杜峰时,我就开始疏远杜峰了,心里总有挥不去的落寞。
我开始自我堕落,那段时间经常出入在网吧或酒吧之间,花钱如流水一般。爸爸从不问我把钱弄到哪去了,只一个劲地向我卡里打钱。我只认为是因为妈妈的忌日快到了,我心情不好才会这样。
但我还是没有逃开杜峰的关切。那天晚上,我从酒吧出来,一路东倒西歪,吐得我五脏六腑都快翻了过来。路上一片死寂,如此安静的夏夜,足以证明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低着头向前走着,却有一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撞在了那人的身上。我努力想让自己看清眼前这有几个人,但至少有五个人,实际上是六个,因为我看不见在我身后的那个人。
我忽然瞥见不远处树下有个人影,才发现这是我家公寓外的马路,那人不是别人,是杜峰。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狼狈的样子,在为首那人几声满意的干笑之后,我猛的撞倒了一个人,伸手抢过他手中的那根笨实的橡胶棒,挥打起来,那几个人没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打倒了我能看见的后面的人,动作迅速矫捷,出乎他们意料,也出乎我的意料。
杜峰被这边的打斗声惊扰了,他认出我了,在他的一声惊叫之后,我身体受到重创,我这才看见身后有一个人正拿着手中的橡胶棒对正倒下的我邪笑,杜峰发了疯似的朝我这边冲了过来,夺过那人手中的橡胶棒便挥了过去,我看见一条红色的琏珠从那人的口中纷扬出来,划成一道凄美绝伦的风景线。
我拖着沉重疲惫的身躯,费力的向前挪着步子,我的倔强让杜峰感到很尴尬。他静静地走在我身后,最终,他打破了沉默。“林儇,想不到你真的很能打,比我都行。上次我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呢?是不是……”他皮笑肉不笑。
我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我说过那是我欠你的。今天也就算我再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还你的。”我的语调冰冷的像大理岩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林儇,你究竟怎么了,我们之间还存在欠不欠的问题吗?”
“你走吧,以后我们也尽量少见面为好。”
“为什么?能给我一个理由吗?”杜峰的声音有些颤抖,像寒风中的草一样。“林儇,你难道忍心亲手扯开你为我医好的伤口吗?”
我无语,真的找不出什么借口来敷衍他,他真的对我很好。
“我喜欢你,真的,我没有骗你。”杜峰声音划破了寂静的苍穹。
我仍头也不回的走了,在关上大铁门的那一刹那,泪水便开了闸一样,纷流而下。“对不起,杜峰,对不起……”我一直在心底这样叫着。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白雨,她是个对感情很执着的女孩。尽管我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那就是当我们同时喜欢上一个男孩时,我们都得选择放弃。但我还是不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我不敢想像她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后果或许我都无法预料,因为这次她是认真的。
第二天,白雨哭着来找我。我没有问她哭的原因,显然一切都已明了。
“林儇,自从那场虚无的网恋失败后,我才发现自己需要的是杜峰的关爱,所以我选择回到这儿来。但在汽车站那天看到你们互换的眼神之后,我知道已没有我余留的地方,可是我还是一味地欺骗自己。对不起,林儇,真的对不起……”
我伸手拭去白雨的泪水“没事的,哭过之后我们都会长大的,会长大的……”泪水滑过我脸庞,防线彻底被冲垮了。因为白雨告诉我,她要出国去,或许几年后才回来,或许永远都不回来了,顷刻之间,我失去了这世上我一直看得最重的友情,同时,也伤害了我最爱的人。
白雨走后,我才记起今天是妈妈的忌日。
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失神地走在大街上,四处乱窜。记忆的链珠也在这时连成了线。突然,一阵刺耳的尖厉的刹车声将我拉回了现实。一片殷红的血荡漾在街边,这之后我就真正地失去了杜峰,永远地失去了杜峰。他救了我,所以上帝赐给他一个光环。把他招回天堂。
他走得太匆忙了,来不及向我告别,我们都没来得及说出那三个字就走了。
我没有把杜峰的死讯告诉白雨,只在每天清晨去两座坟前,献上两束紫色的丁香花。
我和白雨告别时的那一幕仍清亮耀眼。白雨柔弱的身躯不停颤抖着,美丽而略带苍白的脸庞挂满泪珠。不可触及,可当她好不容易找到它时,却又在不经意间被她的好朋友给摔得粉碎,望着羸弱的她,我无言语,彼此默对相视着。
“林儇,这是我的联络地址和现在的手机号码。”她伸手递给我一张淡蓝色的卡片,上面载着她那清秀的字迹,纤细柔弱,像此刻我们之间缠绵悱恻的那份友谊。然后她转过头仰望着万里无云、明亮清澈的天空,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那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蹁跹,翻飞成凄美的画卷,静而悠远地诉说着她此时的悲哀。“我走了之后你帮我多照看家里一下,你知道,我妈妈身体不是很好,爸爸又忙于公司的事情,哥哥又不让人省心。他们都很喜欢你的,以后你常去走动走动,他们都会很高兴的。你就当帮我尽尽做女儿应尽的孝心吧!”
她音调里充满了凄凉悲伤,泪水再次遮掩了我的视线,我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一把从身后搂住她的肩膀,抽泣着说“白雨,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吗?你忘了我们曾经彼此许下的诺言吗?我们不是说好不分手吗?”我泪如雨下,那晶莹的液体从我眼中滑落,又顺着她细腻的肌肤下落。她不停地颤抖着,仿佛那冰凉晶莹的珠子亦能灼伤她。
她轻轻挣脱我最后的束缚,凄然一笑,笑得我好心痛。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那表情分明就是在告诉我,这可能吗?我仿佛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的声音在远处飘然而至。“林儇,以后没什么就不要和我联络,明白吗?我要忘掉这一切,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天空。”
我冲着她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吼着,咆哮着:“白雨,你她妈的是个懦夫,白眼狼。这么快就背叛了我们的诺言,你厌倦了我吗?不要我了是不是?你她妈的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可任凭我怎么叫,怎么喊,她都没有回头,不再看我一眼。
于是,对于杜峰的永别,我选择了隐瞒,我不想再亲手去揭开她心中的那层结痂,只是一个人承担着无法言喻的伤痛。
自从杜峰去后,远在海外的爸爸急忙赶了回来,他替我办了退学手续,让我跟他一起去加拿大。我记着白雨的最后嘱托,牵挂着长眠于此的妈妈和杜峰,坚毅地摇着头拒绝了爸爸的满眼期待。然后爸爸便转过盛满落寞的身体,满脸悲伤。“那你就留在这儿吧!我去把加拿大的那个公司的股权转卖后就回来陪你,你可得给我好好呆着!”
我知道爸爸为什么如此恐慌,因为他再无力去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我也没有勇气再让他重历十年前的丧妻之痛。“爸,不用了,我就呆在内地,你也不用回来陪我,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爸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害怕我会因最近精神状况不好而出什么事情,仍不同意我去上学。我问他为什么,他良久不语,只默默地注视着我白皙异常的肌肤。“儇儿,你比以前更白了,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他幽幽地叹气道。
“爸爸,我不明白,我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我很不解地问。
他没有再对我说什么,只是摇摇头,黯然地转过身去,满是悲伤。泪水刹那间冲破我体内的所有感情屏障,纷扬而下,“爸爸,又要走吗?你就不留下来陪我一晚吗?自从妈妈走后,你就再也没有和我一起生活过了,为什么?”我忍不住朝他吼道,十多年来积下的怨恨倾刻间就毫无遗漏地挥洒出来。
透过眼睛的水雾,我看见爸爸的背影抽搐了一下,本来英俊挺拔的身躯刹那间变得十分柔弱,似弱柳扶风般摇摇欲坠。我看见一滴眼泪从他的眼里分崩离析,在空中盘旋下坠着,划出优美的弧线,像秋叶的眷恋般凄楚。我惊呆了,没想到一个经历沧桑,许多大风大浪都挺了过来的商业巨贾,也会因无法面对一件很平常的家庭纠纷而落泪。我没有再说什么,任凭他的身影飘落了我的视线,房间空旷的回荡着他沉重的脚步声。
我之所以没有坚持去学校,是因为那里留下了太多我和白雨的回忆,还有杜峰的影子仍在那里徘徊着,我没勇气再去面对那些逝去的东西,它们都不可挽回了。
爸爸走后,我就一个人呆在家里,从小一直呆在学校,从未发现家的清寂,一栋华丽富豪的别墅此时却形单影只,内心充满了孤独寂寞。
我拒绝了爸爸为我请的阿姨,因为我不喜欢看到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家里走来走去,更害怕她清洗掉了妈妈在这个家里留下的点滴痕迹。同时,我也拒绝了爸爸为我请的家教,因为我不想用太高的智慧去剖析我内心的悲伤。
之后,我整天呆在家里,忙着打扫屋子,想用繁忙来冲淡自己内心的空虚。每次我都悔自己累得体力透支,然后就沉沉的睡去,连梦也没有,因为我不想奢侈那虚无的华美,醒后又继续干活,饿了就跑出去随便买点东西来填饱肚子。只是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酒精,我不敢再次选择堕落,因为我曾答应过杜峰会好好地生活。可是我痛,我真的很痛苦,所以我选择了这样的生存方式。在没事的时候,我会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声不吭,我不再去仰望蓝天白云,因为我的身边没了白雨的影子。我用空漠锁住了自己的阳光。浑噩地度日,不分昼夜地挥洒自己的青春。
偶而我会去白雨家探望她的家人,他们的确对我很好,没有半点隔膜。可是我不敢呆在那儿太久,因为我不忍心看见白雨的哥哥白石那双充满哀伤的眼睛。我知道,眼前这个男孩被我伤得太深,太深了,说什么也弥补不回来了。
实际上我是一个罪人,一个罪孽十分深重的人。我像一个刺猬一样,刺伤了我身边所有的人,在最后又将自己的刺一根根地拔掉,弄得自己遍体鳞伤。我想挽回,却发现一切都成定局,就算我弄伤了自己,所有的现实都仍无动于衷。惟一的安慰就是我得到了他们的宽恕。
我是这世上最疼白雨的人,可命运捉弄人,恰巧我又是这世上伤她伤得最深的人。
我和白雨成为朋友就是因为她哥哥白石,而我们的这段友谊却是伤害白石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
那是初一新生入校那年,由于换了新环境,原来安静的我就愈显沉默,我不爱和别人搭话,不爱去教室外活动,更不喜欢表露自我。只是在静默时望着飘满白云的蓝天,任凭清风 掀起我的长发,一声不吭。那时,我被公认为班上的淑女公主,许多人都认为我的安静是装出来的,当时白雨也这样认为,当然,我知道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
一次偶然的机会,白石认识了我,不,应该是我们相遇了。说来也是缘份注定,诺大的一个校园,很多人都骑着自行车,谁都没撞到他。可我的车子却将他撞伤了。
我依然记得,那天的天空蓝得透明,耀眼。我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我最喜欢的蓝天,却在那一刹那间身体失去了平衡,我撞倒了一个男生。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我就被那个男生从地上拎了起来。我看清了他身后站着一帮人幸灾乐祸的脸,我知道眼前这个顶着一头五颜六色头发的男生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撞倒了我知不知道?”他怒不可遏。
当时我竟愣了,这人怎么白痴,这样的问题都提得出来,我扯开他抓着我衣领的手,抬头望着天空,冷笑道:“我知道!”当时在场的人也都笑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为谁笑!”他命令似的口吻竟真的压制住了他们狂乱的笑声。我明白了,他是这群人的头头。满脸洋溢着得意,挑衅地说:“你眼睛瞎了,没事骑车看着天上干嘛!哦,你家里死了人!”他高挑着眉毛笑道,身后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执行者是我。“不许你这么说,她不会死,她只是住在那儿的。我妈妈不会死的!”我激动地朝他吼道。
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已经推着自行车向前走去了。后面那群人想冲上来打我,却被他拉住了。他捂着脸问我“你是几班的?”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打我,因为在学校里混的男生如果打了女生,那就意味着他是个弱者。我也知道我告诉了他我在哪个班的后果是什么,那就是会遭到一群女生来教训我。但我仍头也不回地告诉他“初一十七班的林儇 。”
第二天,来找我的却只有一个女生,而且还是我们班的,她叫白雨。这很出乎我意料,在她把我叫出去后,我问她“你确信你打得过我?”因为她除了几分傲气外,没有什么资格以确保她这次功成身退。
她听了我的话,轻蔑的看了我一眼,“我不屑与你这种矫揉造作的女生动手,我的淑女公主,你别怕哦!”她高挑眉毛,轻笑道,“我只是来帮我哥白石问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
“白石是谁?”
“昨天被你撞倒的那个男生。”
“如果我说‘不’呢?”这次我挑衅地看着一脸胜利的她,或许她坚信我会答应的。
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你成天把自己封闭起来,难道不是为了吸引更多人的关注吗?我现在告诉你,你做到了。”
我脸上划过一丝愠怒,我讨厌别人这样说我,因为我也不喜欢那些外表看上去十分娇弱,很需要人保护,实际上却很工于心计的女孩。我轻笑道:“如果我告诉你那是我生来就具有的性格呢?”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和白石交往?”
“因为他是混混,我不喜欢吃烟、喝酒、打架的男孩子,可这些习惯他都具备,不是吗?”
她静静地看着,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清纯美丽、娴静大方。我知道此刻的她已消除了对我的敌意。“那么,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我点点头,之后她就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她和白石的故事。
其实白雨和白石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白石的妈妈出事去逝后,白石的爸爸才娶了白雨的妈妈。一年后,白雨出世了,这为一直很孤单的白石带来了很多快乐。因为那时白石的爸爸创业刚刚开始,他们两人都忙于事业而无瑕顾及白石和白雨。
起初白石是个很乖的孩子,但后来因为白雨常遭人欺负,他就学会了和别人打架,以后年龄稍大一些,他就学会了主动去找别人打架,来慰藉自己内心的空虚。在他懂事之后,他明白妈妈不是睡着了,而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的性格开始变得很孤僻,常常静静地望着天空,一句话也不说。
“那么,林儇,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哥要让你做他女朋友了吗?”白雨轻叹一口气,问我。
“是因为我也失去了妈妈吗?”
“不是”,她摇摇头,“因为你的眼神里多了一份他所认识的女生的眼睛里少了的那份纯洁。真的,我不骗你,其实我哥不是那种很势力的人,他打架是因为他心里痛苦。”白雨的眼帘低垂,看得出来她很在乎她哥哥的。
我避开了她眼中的期待,“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他,因为……”我无法告诉她我的隐衷。因为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母亲会禁令自己的女儿在大学以前不准谈感情问题。或许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是很正常的。可那时她的女儿只有十岁而已。但这是事实,一个我无法背叛的事实,我不能违背妈妈的遗愿。
“林儇,,我不勉强你,你认真考虑一下吧”
后来,我和白雨就成了好朋友。我们一起畅谈人生理想,一起去逛街,一起出去游玩,彼此敞开心扉,真诚相待。在和白雨交往的日子里,我发现她真的单纯的像个孩子很需要别人的帮助和保护。
第二次与白石见面时,我已经明确地向白雨说了我的想法,也告诉了她关于我妈妈为我下的那个禁咒。她理解我,就没有再问我什么。那次见面是在白雨的家里,那时我们已经好得像亲姐妹一般了。
当我看见白石的时候我惊呆了,他和上次那个玩世不恭的混混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他那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已经染成了肃静的黑色,柔亮清新,再加上一身搭配十分和谐的休闲服,看起来愈加帅气。他看着我,眼神深 邃 悠远,却仍藏不住那几分羞涩。他看到我盯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说“林儇,你来了”。然后慌忙让开,“你坐”。
他很殷勤,像儿时的我招待邻居家的小弟弟一般笨拙,却很纯真,我避开了他那纯洁且蓄满柔情的眸子,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笑,就进门了。
白雨一脸坏笑地将脸靠在我的肩上“林儇,我哥一听说你要来,在房间忙活了大半天了。”
我没理她,从开始到最后,我都一直避着白石,我怕他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无法向他解释什么原由,那个理由真的很可笑,很荒诞,连我自己都不肯相信。
可最后我还是不得不单独面对他,在我回家时,他来送我,我一直静静地走在他前面,不说半句话,但最终他还是拉住了我,“林儇,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吗?我会对你好的。”
我想挣脱他,我不敢看他涨红的眼睛,就低着头,轻轻地说:“白石,我们不合适,真的不合适。”我不能告诉他那个理由,因为那样白石会认为我很讨厌他,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不愿为他编织。
他的眼神黯淡了,像挂着皎洁月亮的天空瞬时被乌云掩盖那般失神。他冷笑道:“是呀,我们确实不适合,一个混混想追公主,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谈嘛,呵呵……”
他的笑声冷得像天山上的冰,我知道我伤他伤得很深了。只一个劲的摇头,几欲落泪。“不是这样的,白石,真的!我有我的苦衷,你原谅我好吗?……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白石……”
“那好,我相信你。”他突然低下头,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确定什么。然后他肯定地对我说“我等,我愿意等,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的出现,一个可以和我携手仰望蓝天的女孩的出现。”
可是第二天白石就出事了,他被一群人带走后,当白雨她们找到他时,他被毁了双眼,据调查,那人不是别人,是白石的前任女友。她说,她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也不让给别人。我知道,这一切又是因为我。
我去医院看他时,他眼睛正蒙着纱布,白色亮得刺眼,我不敢想像那洁白之下所掩盖的黑夜是什么样子,只一个劲地落泪。
他被我进门的声响给惊醒了,双手在空中摸索着,挥舞着。“林儇,是你吗?你来看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差点从床上跌了下来。但最终还是保持了平衡,他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能再像常人一样起居了,便安静下来,颓废地躺在床上。
我无法面对他,又悄声地从房中退了出来,我看见了白雨,她双眼有些红肿,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初春带着露水的小草般柔弱。我任泪水在脸上狂奔,不停地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失神地摇着头“林儇,这不关你的事,只是那女生……那女生太狠了……医生说,哥哥的视神经全都被毁了,他……他不可能再恢复光明了……”她哽咽着,泪水顺势滑落,我感到心口一阵剧烈地疼痛,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幻觉。
之后我经常去探视白石,但他的脾气变得很暴燥,时常动不动就摔东西。每次我去后都是被他用东西砸出来的。每当他砸东西时,我总是定定地站在那儿,任他打骂。哭着对他说,“白石,眼睛没了,你还有我、白雨、白伯伯他们啊,我们会一直守着你的。”
他听了,不再摔东西了,而是重重地捶打自己,骂自己是个废物。当他安静下来时,便用空洞的虚无的眼神望着蓝天,那样子看得我心痛欲裂。
有一次,我伤得很重,给白石削水果被一把锐利的小刀划破了手指,当白雨看见我手指上流下的如夕阳般凄美的血时,她看得十分痛心,痛苦扭曲了她的意志,终于她冲进了白石的房间。“啪”的一声给了他一耳光,我强行把她拖了出来。或许真的是白雨给他的刺痛唤醒了他,因为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开始进入正轨。但我至今还觉得自己愧对于他。
时光流逝,箭一般地一去不回。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白雨出国了,杜峰又离我而去。心情十分低落,老是打不起精神。
最近几天,我发现自己的体力越来越不行了,有时连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了。皮肤也越发苍白了,可我却不知其原委,只当是最近太累了,或许是感冒了,或许是糟糕的心情所致。
我原以为这病休息几天就会好的,可今天我发现自己连走路也没有力气了。我瘫软地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幻象。我以为自己就快死了,可这时门铃却响了。我强迫自己拖着笨重的身子去开门,爸爸那张疲惫的脸映入了我的眼帘。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觉,恍惚中我仿佛看见白雨正站在爸爸的背后朝我微笑着。
我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现实,当我醒来时,白雨真的坐在我的病床边沿上。
她看上去已不再像是往日那吵闹得像只麻雀一样活泼的小女生了,我无力地冲她微微一笑,“白雨,你长大了。”
“是的,林儇,经历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不长大呢。”她的笑容有些惨然。
然后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门外飘来了爸爸和一个医生的谈话。
“医生,真的没办法救她了吗?她可是我在这世上的惟一亲人啊。”爸爸的声音带着哭腔。
“惟一的办法就是移植心脏,或许她活命的机率还有百分五十左右。”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表示他也无能为力。“记住,她只剩七天时间了。”
我转过身体,望着窗外的一切,突然发现世界竟如此美好。空气洁净清新,阳光绚烂明亮,树叶青翠欲滴,白云神定气闲,鸟叫清脆悦耳……半晌,我回过头来,轻轻地问“爸爸,现在你能告诉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你不要再骗我说,她是因车祸而亡的。”我的声音很平稳,静得可怕。
之后我就解开了十年前的所有谜团,也包括妈妈为什么给我下的禁咒。
原来妈妈生来身体里就带有一种癌细胞,是这世上从未有过病例的癌菌。那种癌菌一直停留在人的心脏内,不断地吞噬人的红细胞。一般带有这种病菌的人,在18岁以前,不会出现皮肤发白,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四肢乏力的症状。因为那时骨髓的造血功能还强,一旦骨髓停止向体内供应红细胞时,病症就会慢慢显露出来。得病时还不能受刺激,否则将会助长癌菌的吞噬功能。当妈妈被查出带有这种癌细胞时,她已怀我8个月了。医生建议她堕胎,但她还是坚持将我生下来。之后,医生对这种癌细胞又有了进一步认识,它有遗传性。正因如此,妈妈就给我下了那个禁咒,因为我也是个带菌者。
后来,爸爸为了治好我的病,他就一直拼命工作,希望能凑足资金,让我享受国际先进治疗水平。他不敢亲近我,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泄露了这个事实,他害怕离我越近就越痛的感觉,因为我们彼此都带有能刺伤对方的刺。
我没有掉眼泪,强装笑颜地对他和白雨说“至少我还有七天时间能和你们呆在一起,168个小时还是不短的哦!白雨,你说对不对?”
白雨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爸爸泪水坠地的清响,空荡绝唱地回旋着,我明白,我愈显开心,他们就会更加忧伤。因此,我也选择了沉默,静静地等待死神收割完我生命尽头的那片金色的田野。
可七天后我却没有走到生命尽头,亦没看见落叶满地,大雪纷飞的萧条。手术台上百分之五十的机率被我回升到了百分之百,因为换了心脏的我活下来了。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白雨却走了,她用她的生命延续了我的生命。
她出了车祸,但这是她早计划好了的。她明知我不会同意,才策划了这一切。
她说她愧对于我,其实她喜欢的人不是杜峰,而是杜峰的堂弟杜萧。她用信笺告诉我,杜峰走后,她才发现自己喜欢的那个网友竟是自己的男朋友,因为那个QQ号是杜峰的。她说,林儇,你觉不觉得我很可笑,现实生活中的他就在我的身边,我却迷上了网中虚无的他。将身边的他赶走了。可后来我想挽回他,却伤了你。但昨天我从国外回来时,一个男孩来找过我,他就是杜萧。他告诉我,其实自从我做了杜峰的女朋友后,网上的人一直都是他,后来杜峰走后,他也一直代替杜峰来安慰我。我从未料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我知道我说什么也弥补不回你失去的所有。所以我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延续你的生命。再见,我最爱的儇,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泪流满面,发疯似地冲出了病房,努力想寻回她的影子。“白雨,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要这样,不是说好的。你要陪着我吗?说好不分手,为什么你和杜峰都丢下我不管了呢?”
“他们都还陪在你的身边,因为他们的生命在你身上延续。”身后传来了白石的声音,静静地回荡在秋天的上空。
我依旧转过身来,惨淡地笑着“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他们说过不离开我的,说过的,但他们还是走了。什么延续不延续,你别再用这种荒谬的理论来敷衍我了。我不听!我不听!” 一阵秋风吹来,秋叶簌簌下坠着,用春日黄蝴蝶般的黄金翻飞出了秋的唯美。
我不再哭闹了,望着那风中飞舞的落叶,我仿佛看到了白雨那蹁跹飞扬的发梢和杜峰嘴角的那抹轻轻地浅笑。
是的,落叶用自己的答案延续了树的下一个媚春,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延续了我的世界。他们的确没有离开我,因为他们会永远住在我内心深处的那片圣洁的土地上。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