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今年的春天来得甚晚,二月份的气候,依然寒意料峭。母亲卧病在床达半月之久。又遇上了这阴晦的鬼天气,我本来就很郁闷零乱的心情给搅得更加狼籍。

谢天谢地,近日母亲的病渐渐有所好转,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母亲大病初愈,我要陪她出去散散心。母亲欣然答应,其实母亲现在很听我的话,就像小时候我很听她的话,也只能这样,父亲不在多年,姐姐也远在天边,年过半百的她只有我这个靠山。

稳稳搀扶住母亲,小心翼翼地走在乡间小路上,生怕有了闪失。我悄悄端详母亲,鬓角白发,额头上深深浅浅地刻着岁月的斑痕。灰黄的脸面显得格外消瘦。混浊的眼睛放出模糊的光芒,暗淡,冷漠。神情如大雕一般,走起路来略显蹒跚。远处麦浪一波波向无边的辽阔散去,似乎孕育着无限生机,哎,母亲老了,我的心掠过一丝悲凉。

夕阳中的暮色格外怡人,微风里柳树轻飘飘地抖动着软软的柔枝,袅袅炊烟中,村庄朦胧可现,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芬芳。一种无以名状的惆怅忧郁淡淡地笼罩心头。“母亲老了!”不觉我竟脱口而出,语出后才感到自己很冒失。俄而,又意识到话语的冰凉刺痛了母亲的安宁,欲找话弥补,一时又很难周全。便又紧闭了嘴,默不作声。

母亲的神情更加木然,两片干裂的嘴唇吱呀的蹦出几句话:“是啊!想当年和你爸做活比着干,现在老了,儿子都这么大喽!”我无语,空气似乎也宁静而沉重。年轻时,母亲忙碌不休,父亲一走,家中里里外外都落在那并不宽的肩上,如今见了效果,落下一身病,母亲常腰酸背痛,举步维艰,偶尔被我发现要扶她,她痛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都坚持不肯让人扶“不碍事,歇一会儿就会好。”说罢默默地踱到床边,掀开被子,缓缓坐下,又缓缓躺下,枯瘦的手肢在半空中轻轻挥几下,“我真的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我的眼中升起雾帐,老人是一本难懂的书。

前面忽然横躺着一条河,波光粼粼。恍惚中,意志欢快起来,这不正是儿时途径学校过的河吗?那时候母亲还站在河的那头焦急而耐心地等她的孩子,小小的我从天边走来,走进母亲的视线,母亲伸展开双臂,我似一只小兔一蹦一跳,不顾一切地向母亲奔去,暖暖体温,紧紧包裹着我的弱小心灵。我露出簇拥在母亲怀里蓬松的小脑瓜向上不住的仰望。母亲好高好美,高大的如苍拔的松柏,妩媚又似二月里的山花。我双唇相嗑跳出一连串带着稚嫩的话语“妈妈,妈妈,妈妈!”母亲亲吻着我通红的小脸,她闪动着如水的眼眸里分明溢满甜甜微笑。母亲背着我无声地向河中走去,她用雪白的脚拨开片片水花,一层层涟漪在我小小的心里荡开起柔美的水涡。我在母亲的背上做着迷离的梦,梦中划着月亮船。一觉醒来母亲已快踱到对岸,水里我和母亲的倒影溶成一片。我用儿童特有的狡猾眼光审视着母亲,母亲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所以我的心呜咽不止,帮母亲撩起下坠的头发。“妈妈,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哦!你也有秘密?说来给老妈听听。”母亲转过脸望着我说。

“妈妈,你是我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的人!”

母亲一听笑靥如花,“你是妈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的小乖乖。”说罢母亲亲了我一下。

“妈妈你为什么要比我多说你个‘最爱’呢,我最爱你。”

“但你是妈妈最爱的小宝宝呀!”

那时母亲将我背向彼岸求学,又背回,无数个春秋母亲憔悴地立在门口送她唯一的小儿子渐渐远去,向知识殿堂跨进,又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向她奔来。童年里母亲的背是我那温馨的床,祥和中有雨露和阳光。当岁月的轮回在指缝间穿梭,一下子母亲老了,而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那饱经风霜的河畔母亲的背影依稀倒映在水里,一个人孤独地立在那里痴痴地等她唯一的儿子。

韶光似水,绿了芭蕉,红了樱桃,回首之间,我心绪万千,无助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赶紧拭干,怕母亲看见。母亲呆呆地望着款款东流之水,嘴一张一翕,欲言又止,母亲的心是悲凉的,他再也等不回那个小小的儿子,面前的这个大孩子又使她漠然。

“儿子,咱们回去吧!前面有河,上游的桥又很远。”母亲深情地望着那边的绿荫,油菜田,紫云英片片浓艳,一条曲径通向阳光,明媚的花香鸟语的丛林。

“不,母亲,我背你过河。”

母亲稍稍注视我片刻,“不啦,你背不动老妈!”

“不,我可以,我长大了。”我字字铿锵地大声说。

母亲无语,回答我的只是一串晶莹的泪水。

母亲很轻,很轻,犹如一片烟云,我可以感到母亲那宽大的衣衫里包裹着干瘪的身躯,紧紧抱住母亲枯瘦的双腿一步步向河中走去。我疑心自己就曾走在母亲当年留下的足迹上,这泥土曾被母亲踩出多少艰辛和苦楚。倒影中我和母亲的身影揉成一团,我看了看对岸还很遥远。

天边,夕阳浩浩荡荡落下。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王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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