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安安从家乡寄来的包裹的时候,我的大学生活已经进行了半年多。安安寄来一包干花,用透明的包装袋子包好,依然可以闻到清新的香味。
安安在信里说,晶晶,扶桑花的花语是给你温暖,寄一包扶桑干花给你,只是想把自己的一点温度传递给你。晶晶,春天都已经来了好久,你还冷吗?
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掉在白色的羽绒服上,氤氲开来,像一朵一朵的白云。我铺开纸,给安安写回信,我说,安安,我还是很冷,春天都来了这么久了,我还穿着羽绒服。安安,或许真正关心的人只有你了。
忽然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安安拉着我的手问我,晶晶,春天都来了这么久了,你还穿着羽绒服,为什么双手还是冰凉呢?我轻轻地抽回我的双手,我说,安安,我冷。安安拥着我,我说,安安,我真得很冷,抱抱我。安安的双臂用力地拥抱着我,她伏在我的耳边说,晶晶,心里寒冷的孩子,不管穿多少衣服,也不会感到温暖。
安安,同样的季节,同样的柳絮飘飞,同样的冰雪消融,可是却少了你的拥抱。
安安,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如此渴望阳光,却又如此惧怕阳光,所以一直以来,我都生活在阴暗的角落,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安安,虽然离开高中步入大学已经半年多了,可是我仍然想起我的高中生活,我仍然会在白天和黑夜想起你,还有小诺。
安安,我想,我还是挂念小诺的。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像我这样生活如此低调的人会和阳光一样灿烂的小诺成为好朋友,虽然我们后来因为陈默的出现而形同陌路,但我们毕竟拥有过那么干净那么单纯的友情。
或许当时就是被小诺热情的性格感染了吧,看着她每天都在陌生的人群里闹来闹去,很快就和那些少男少女打成一片,我抱着双臂站在墙角里,心里充满了羡慕。
高一刚开学,班里还没有调位,老师让大家随便坐,等一切步入正轨再调位。我坐在班里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小诺也跟过来,坐在我的旁边。
她用胳膊碰碰我,我扭过头来看着她,问她,你有什么事情吗?她忙说,没,没什么事。我叫夏小诺,你叫什么名字?我把笔记本推给她,指了指封皮上的“林晶”两个字。她说,林晶,好纯洁的名字。我笑着说,谢谢你,夏小诺。
应该说我是一个比较内向的女孩,平时话很少。即使和小诺熟悉了以后,也没有太多的话。或者说自己属于那种慵懒的人吧,懒得说话。
刚上高中,就已经决定高二学文,所以每节物理课或者化学课我都拿出汪国真的诗集看上一两篇。很奇怪,小诺也是从来不听理化课,我想,或许她也决定从文吧,因为性格,我没有问她。她在理化课上做得最多的就是写信,她说,晶晶,你知道吗?我有好多的朋友都是靠书信来维持的。然后她打开抽屉指给我看,里面全是信件,她说,这些信都来自全国各地。我侧着头看着她,我说,小诺,你真幸福。
开学两周后,班主任忽然决定调位,下午临放学的时候,他说,晚上大家都早来一会,开学半个月了,该调位了,有特殊情况的同学提早告诉我。班主任刚走出去,我就跟了过去,我叫住他,老师,你等一下。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我,林晶,有什么事情吗?我说,老师,我很喜欢现在的位置,可不可以把我留在那里?老师还没说话,小诺就从后面跟过来了,她说,老师,我也留在那里,我喜欢和林晶在一起。
我吃惊的看着她,因为我不敢相信小诺这样的活泼的女孩会喜欢和我坐在一起,我是那么低调那么寒冷,怎么会有人喜欢和我坐在一起?
班主任看着我们说,不行,你们两个太矮了,坐在后面能看见什么?我已经给你们排好了,你们还是同桌,但是在第二排。我知道没戏了,扭过头准备回教室,还安慰自己,第二排就第二排吧,在哪不一样啊?但是手臂被小诺拉了一下,她又把我拉回来,然后对班主任说,老师,忘了告诉你了,林晶她是远视眼,坐在前面看不见。老师看看我,我扭过头看看小诺,小诺又看看老师,我觉得这场面好滑稽。老师问我,林晶,是吗?小诺使劲地捏了我一下,我忙说,是啊,是的,我是远视眼。老师又问小诺,那你呢,夏小诺?你不会也是远视眼吧?小诺嬉皮笑脸地说,我哪是啊,可是你不是说我和林晶作同桌吗?好位置就留给别的同学吧。
我们终于留在了原来的位置,看着其他同学忙前忙后地找自己的位置,我第一次主动对小诺说话,我说,夏小诺,谢谢你。小诺说,咳,这有什么?对我来说,这也是一块风水宝地啊!还有,以后叫我小诺就行,朋友嘛,干吗弄得这么正式?我笑着说,嗯,好的,小诺。她又说,对了,晶晶,以后不要委曲求全,不愿坐前面就说,干吗非要委屈自己?累不累啊?我说,不,不是的,我就是觉得前面人多,有点乱,也没什么。小诺趴在桌子上,忽闪着眼睛看着我说,那你还是不喜欢坐在前面啊。我无言。
从那以后,我和小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好。同学们都很奇怪,为什么差距这么大的两个人会成了好朋友。每次同学们问起我们,我和小诺就笑着看着对方,然后告诉同学,没有什么,只是彼此喜欢,脾气性格都能接受吧。小诺依然有着很多朋友,而我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小诺,直到沉默的出现,直到安安的出现。
高二分科,我和小诺都如愿步入了文科班,只可惜我在二班,她在七班。在公告栏里找到自己的班级后,小诺拉着我的手说,晶晶,没有关系,我们靠得很近,寂寞孤独了可以去班里找我,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分科以后,我一直不能适应没有小诺的日子。新同桌是一个男生,他在自习课上忽然站起来对老师说,老师,林晶的脾气很怪,我能不能坐到别的地方?然后全班同学都扭过头来看我,我抬起头,碰到好几十双眼睛,又慌忙把头低下,眼泪砸在摊开的汪国真诗集上。
下课后,我去七班找小诺,然后趴在她的怀里大声地哭泣。小诺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很温柔的安慰我,晶晶,勇敢一点,坚强一点,试着和周围的朋友交往。我用泪眼看着她,我问她,小诺,你会离开我吗?你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小诺说,傻丫头,我怎么会离开你?我们不是说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那个时候,我常站在蓝天下仰起头,看着一片蔚蓝,我想,或许在我心里,小诺就是我的天吧。她在我心目中占据着太重要的位置,以至于我是那么地害怕,害怕她会离开我。总是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夏小诺她不会永远陪着林晶的,不会的。
那年平安夜,小诺蹦蹦跳跳地跑去找我,送给我一个很大很红很漂亮的苹果,然后眯起眼睛对我说,晶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音乐班的陈默和我……我看着她,她没有再说下去,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再说出来太多余。
我笑着说,小诺,祝福你。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假,我知道夏小诺正在一步一步的远离我,是的,我的预感没有错。小诺很不好意思地说,晶晶,为什么说得这么酸啊?晶晶,你高兴吗?我帮她擦掉因为兴奋渗在鼻尖上的汗珠,我说,很高兴很高兴。
我笑着看着小诺一蹦一跳地消失在楼道里,眼睛里可能进了沙子,有液体流出来。
我再也找不到小诺了,再也不可能趴在她的怀里哭泣了,每次去找她,她的位子上都是空空的,她的同学告诉我,夏小诺去音乐班找她男朋友了。我客气的说声谢谢,看看她空荡荡的位子,离开。
那天我固执地站在她的门口等她,看到她兴高采烈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很平静的说,小诺,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小诺说,啊,是啊,晶晶你也找个男朋友吧,那样你就有依靠了。可是,小诺,你不知道,我的依靠是你啊,你是我的一切,你是我的全部啊!
我开始哭泣,起初是不经意的一滴两滴,到后来便是泪如雨下,我哭着问她,小诺,小诺,你是不是准备离开我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小诺,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我抓着她的肩膀,看着泪水掉在地上,开了花。
小诺把我的双手从她的肩膀上拿下来,很不耐烦地说,林晶,你有完没完?你这样让我觉得很累,你知道吗?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呢?我忽然停止了哭声,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中,死一般的寂静。
我擦干眼泪,冲小诺艰难地笑了一下,对她说,小诺,对不起,让你为难了。然后我扭过头向自己的二班走去,小诺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她的表情。
后来,小诺托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信上说,晶晶,对不起,那天我太冲动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试着和其他人交流,而不是总局限于我。而且,我不能陪你一辈子,陈默比你更需要我,他才是我的永远,你懂吗?并不是因为陈默的出现我才这样说,即使没有他,我依旧会这样说。并没有什么离开不离开,仅仅是因为你依赖性太强,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我想,你应该学会独立,一个人坚强地长大生活。
我认为她说的太深刻太对了,所以我放开手,流着泪笑着看着她离开我走向陈默。我知道在陈默那里她会得到幸福和快乐,这一切都是我不能给她的,她不过是一个大我半年的女孩,我想,既然我是如此急切地渴望得到温暖,那么小诺她应该也是有渴望的。那么,陈默是给她取暖的最佳人选。
当我把那封属于两个女孩子的分手信读完以后,很认真地把它沿折痕折好,压在抽屉里的最底层。在心里对她说,好吧,我一个人长大,坚强地长大,不再依赖你。可是她不知道,我本不温暖的心忽然变得更凉,我觉得一切都,好寒冷。
于是,我开始试着一个人长大,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去买书,一个人去拿药,一个人哭泣,一个人生活。我告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多美好!
常常在校园里看到小诺和一个很帅的男生在一起,我想,或许这就是陈默吧。小诺满脸的幸福,让我很欣慰,她终于有了可以取暖的人。看着他们两个,我心里充满了祝福,不是妒嫉,是发自内心的祝福。我想,或许在小诺和陈默眼里,天长地久的爱情不是童话吧。即使是童话,主角也是小诺和陈默。也许只有他们两个才能演绎出如此美好的故事。
跟安安认识,完全处于偶然,书上说得对,上帝是公平的,在失去某样东西的时候,它还会在某时某刻送你一样其他的东西。
安安比我大两岁,初中没毕业就有了自己的精品屋。精品屋装饰得很精致,门口上方挂着一个木质的牌子,牌子上是韩文,我没看懂。屋里的墙壁使用灰色的麻袋布围起来的,各种各样的精品挂在上面,古朴、个性、好看。
我走进去,屋里只有一个小女孩,一身咖啡色的休闲装,她蹲在地上,像是在收拾东西,常常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我也蹲下来,帮她收拾地上的东西,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对我说,谢谢你。我笑笑,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她忽然拉住我,让我忽然想起小诺,想起小诺也这样一把拉住我。我回过头,又蹲下去,看着她。她说,你的手好凉。
顿时,泪水又一次从眼睛里滚出来,她没有惊讶,只是拥抱着我,在耳边对我说,为什么让自己不快乐呢?发生过什么都是会过去的,现在要做的是想想以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安安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低调的人,只是她从来不哭,至少在我面前她没有哭过。
熟悉以后,我把我和小诺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对我说,每个人都会为了一个异性而心动,而且为了这个异性,可以放弃一切。或许,夏小诺真的为了陈默放弃了一切,包括友情。我问她,安安,那你呢?安安无奈的笑着说,我?我不会了,因为我的心已经动过一次了,一个人一辈子只动心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我又问她,那他呢?安安说,他死了,车祸,就在咱俩认识的前一周。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我觉得好难过。
我和安安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的话都很少,大多是背靠着背坐在地板上,一起听奶茶的歌。和安安在一起,没有和小诺在一起时的大喜大悲,只是安静的听音乐,想起她,流泪,安静的流泪。再也没有想问她一样的问安安,安安,你会不会离开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高三,我开始学专业,文化艺术管理专业。白天学习专业知识,晚上坐在黑暗的阶梯教室里看电影,然后打开大灯,在灯光下写影评。每次写完一片影评,心里都很虚,就像被人掏空了一样。我捧着玻璃杯大口大口地喝着白开水,听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空空虚的声音,于是又想起了小诺和安安。我想,此刻的小诺一定和陈默在一起吧,此刻的安安是不是又蹲在地上收拾东西?
春节过后,艺术生开始考试。出发的前一天,我去学校取东西。在校门口,看到了小诺和陈默。我停下车子,跟他们寒暄,或许,真的只能用寒暄了吧。总之,心里很难过,曾经那么好的朋友,如今却成了这样。
小诺说,陈默报考的学校在省里没有考点,要去北京考试,今天走,我去送他。我笑着说,那早点去吧,别晚了。他们刚走几步,小诺又回过头来,她问我,林晶,你也学专业了吧?什么时候考试?我说,明天,明天走。然后我们就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让我想起几米的《向左走,想右走》。
走的那天,安安送我,本来也没有抱任何希望,希望小诺会去送我。我对安安说,安安,小诺真地把我忘记了。安安抱着我,她说,晶晶,什么都不要想,好好考试,你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说不定还会遇到让你心动的男孩。我说,安安,你不知道,在我心目中,友情永远都比爱情重要。
四月中旬,专业成绩已经全部公布了,我对安安说,安安,我报考的学校都过了。安安很高兴,她又一次拥住我,对我说,晶晶,我早就说过,你会成功的。我说,安安,我还是好冷,我害怕新的环境。安安轻抚我的背说,晶晶不怕。
九月,阳光明媚,我走进了大学的校门。听说,只是听说,小诺和陈默一起去了云南。从此,我们天南地北。
只有安安常常从家乡寄信过来,每次都问我,晶晶,你还冷吗?
看着手中的一大捧扶桑干花,我仰起头,看蓝天。
有个声音在问:扶桑花开的时候,谁在哭泣?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卢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