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

姨父死了,刚来的电话,听说是昨晚八点去世的,我并没有感到很意外。

我的姨父个儿不高,很胖,在我的印象里他是光着油亮的头,好像他的脑袋上是从不长一根头发的。“秃姨父”,这是我很小就给他取的一个诨名儿。我从没有这么叫过他,因为没有机会去叫他。他有张圆圆的脸,大眼睛,总是含着微笑,每到热天时,拿着一把蒲扇,腆着个肚皮。如果再配上一串佛珠,那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胖和尚。

他应该是很好接触的人,但是,在我的印像中他是一个很淡的人物,淡得我从脑海中搜尽事迹也还是枉然,他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他与我的交往少之又少,因此,我的这位姨父并没有带给我快乐,更没有带给我悲伤。

我的母亲很少谈及他。每次去乡下的老家看看外婆,但是,我却很少跟着母亲去看看姨父,因此,显得很陌生。

其实,我姨父家与外婆家仅仅不到三百米。中间是碧绿的水田,再就是各家的菜园。站在各家的院子大声喊就可以听见,太近了。但是,我却很少产生过一种愿望:走过菜园与水田到他家去。这种淡漠,我却从没有思考过原因。

是不是他们家没有吸引我的地方?这是不成立的。我的姨父家是很好玩的。那年他添小孙子时,我带着儿子陪着母亲去吃喜酒,看到屋边有很大的水塘,清澈的水,蜻蜓在水草上飞动,偶尔也用尾巴点点平静的水面,漾起小小的涟漪。他的那些大点儿的孙子和外孙在岸边架着长长的钓杆,或是捕黄鳝,或是捉小虾,或是钓鲫鱼,我的小儿子看到扑通下水的青蛙,别出心裁,要钓青蛙,他的那些外孙,孙子们可一点不嫌麻烦,又是砍竹子,又是找棉花,听说还是从姨父的棉衣中抠的一块儿棉。

水池的一方是菜园,有黄瓜,有甜瓜,也有包谷、土豆,一畦一畦,整齐而绿油。进了园子你爱摘什么都可以。我的小儿子本以为菜是长在菜市场的,终于发现了这许多的新奇,黄瓜是悬在藤上的,包谷是藏在叶里的,土豆是埋在土里。他又要吃这,又要摘那,可让姨父的小女儿忙乎开了。

水池另一方是一片甘蔗林,长长的叶儿,粗粗的杆儿,没有围院或者篱芭,也没有一条狗在周围逡巡。

水池还有一处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用三块石板搭建的槌衣洗菜的码头。不时有一个婶婶来洗菜,不时有一位小媳妇来洗衣,人人都是那么微笑着与姨父家的老老小小搭理。我的母亲也时常与他们说着一些过去的事儿。

姨父的家更是热闹。他至今还是住着祖上的老房子,与他的兄弟并没有分家。因此,两家共用着一个客厅。两家的孩子都多。我的姨父家五个,他兄弟的家里也有三个孩子。我去年清明路过姨父家时,两家的孩子都亲热地喊我小妹。

姨父的五个孩子都很能干,个儿也是很大,没有一个肯在体重上认输的,哈哈声也很响,很爽朗。他们很少提到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孩子们也很少提到他们的外祖父或祖父,但是,他们都是喜欢往这个家里来,虽然每个孩子都在镇里修了楼房。过年时,女婿都希望在这儿守岁,外孙们到了该上学的日子了还希望住在这里。

但是,我却不是很熟悉我的姨父。留下印象的,仅仅是去年秋吧,他大约感到自己大限不远了,托了人说要来看看我母亲。我的母亲感到有些凄凉,马上要他的大儿子请了个车将他接来。他大病了一场之后,人已消瘦了许多,但很喜欢喝茶,手不离杯。我的母亲说姨父就这一个爱好,老了,在茶馆中坐坐,说说话。因为工作很忙,我没能陪着他吃一顿饭,只是看望了一次,我记得那是晚上,光线并不强,他坐在沙发上看我来了,微笑着招呼说:“平儿来了。”很平和。这也许是最近距离的交往吧,也是最清晰的交往。

后来听母亲说他年轻时是一位农技上的土专家,还到贵州去了四年,传授水稻栽种的技术。他还是一位很有魄力的队长。

我的姨父,现在离我远了,在与食道癌拼搏了四个月之后,不准许任何人送他去医院,在老家的土房中离开了我们。我的心中生出一种痛来。

我的姨父是怎样的一位姨父呢?这零星的记忆却串不起来。我不禁想起我的大舅舅去世时,我的眼中也是含着这种遗憾的泪,还有我的伯父,我在他们的身边都生活了很长的时间,我却忆不起多少关于他们的事情。为什么?也许上一辈的男人们承载了太多的家庭压力,时代的动荡吧,他们将青春奉献在了田畴,他们不善于表达自己,只知道在地里锄着,犁着,栽着。他们勤劳、节俭、厚道而简单地生活着。

这都太少了,太少了。我的姨父是一位怎样的人呢?我的泪含在眼中,我想在记忆中搜寻出他的更多的印象。我的母亲在旁宽慰我:其实认识了他的家,他的子女,他的邻人,他的菜园,他的水塘,他的田地,他的茶壶,就是了解了他的一生。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刘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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