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氤氲

奶奶信佛。

每天上三次香,烟云缭绕。她就静静地伫立在佛像前,闭目,双手合十,呢喃着今日的期盼。好闻的檀香,日日浸染着她的皮肤、指尖、衣襟、发丝。靠近奶奶,淡淡的香味蹭过鼻翼,沁人心脾。

奶奶瘦弱的身体里存着对释迦牟尼与生俱来的亲近与忠诚。她需要一个地方能够承载她内心全部的、最虔诚的信仰。于是在她的卧室,一个不大的地方,被摆进两张桌子,上面供奉佛像,放有莲花灯、香炉以及一切她念佛所需的东西。

打记事起我就跟着奶奶。在她围起围裙做饭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叽叽喳喳闲谈幼儿园里小朋友画画啦、打架啦、老师发好吃的啦等等;在她坐下缝补衣服的傍晚,我也会搬来小板凳学着纫针,同样兴致勃勃地唱着老师刚刚教的儿歌。唯独在她敲响木鱼,捧起佛珠,开始念经的晚上,我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坐在那张正对佛像的床上,聆听那些听不明白的经文。耳濡目染,我记住了《大悲咒》的前半章,也记住了那股特殊的檀香——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那是奶奶骨子里浸透的味道。

奶奶不过圣诞节,更不理会感恩节。只是正月十五那天,华灯初上,厨房里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晚餐餐桌上多了几碗黏滑的汤圆;只是在农历五月初五,家里一成不变的檀香中又揉进了清淡的糯米香,午餐添了一盘四角大粽;也只是在八月十五,满月垂挂天际,温润的空气里回荡着不紧不慢、声声入耳的木鱼声响,袅袅香烟你争我赶地飘入无垠的天地之间,那是奶奶在向月姥姥祈福,祈祷人常久,祈祷共婵娟。这就是奶奶,崇尚传统,年年不变地传袭着古老朴实的习俗,在檀香弥散时真实地活着。那檀香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的生活被时间碾压后的淡淡尘香。

我的印象里,有奶奶,有春天,就会有简单的美食。四月,日照一天比一天漫长,阳光在墙上打出手影,绿色渐次软化着世界的每一个棱角。柳树抽出绿绿的花苞,奶奶会在它们没有开出细小黄花的时候,一个一个剥下来,洗净煮熟,凉拌。槐花盛放,招蜂引蝶,馥郁的芬芳也会被奶奶带回家里,做成窝头,咬一口,香气游走在舌尖齿缝。对了,还有农田里的野菜,马齿苋、白蒿、豆芽菜、荠菜等一一落入奶奶的粗布袋子,被奶奶精挑细选之后,和上面糊,上锅蒸制成一道道野味。还有随风招摇的榆钱,也会被奶奶带回家来,绿油油的成为盘中美味。奶奶那双粗糙的手,经常被染上绿色的汁液,带着绿色的气息,但它却又在拿起木鱼的瞬间重归安详。春天就在那淡淡檀香的罅隙里,哗啦啦地飞跑向后,扑面而来的是田野中自然的生机。

奶奶是怎样一个人呢?她会收集起成堆的瓶子、旧物卖掉,换回几块钱心满意足地揣进兜里,之后却硬塞给我几十元、上百元让我买书、吃饭;她会在游历寺庙、瞻仰佛光之后,请回红线佛坠给我戴上,说是可以避灾避难;她会在表哥考大学之前唠叨着生活饮食,并不在乎他是否乐意听;她更会在每天准时敲响木鱼、点燃三根香,并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她,只是个平凡的老太太,只是个身有檀香的普通老人。

奶奶充沛着虔诚与信仰的心,仿若一掬清水,透明摇曳,而那抹淡淡的檀香,又在最中间形成一小块淡素的蓝雾,缱绻缠绵,挥之不去。

檀香氤氲,奶奶又在忙碌了。

本文来自高一版663期,作者布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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