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偶记

暑假中,爷爷生病住院了。我也十分心焦。不过好在爷爷本人心态不错,我便也宽心了些。

我是向来讨厌医院的,因为嫌脏,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股刺鼻的药水味,这不但不能使人更安心,反而令心中迟疑。就像突然万籁俱寂,非但不静谧,反而徒增惧意了。望着满院的病人,或呻吟作衰弱者,或咳嗽作挣扎者,或嘤嘤作娇弱者,或流涕作哀伤者,或拄拐作残废者,或闭眼作不省人事者,看着就揪心,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气数将尽。

病房在八楼,人相对少些,踱出房外,垂头而思,竟有些惶惶然了——不为别的,只为人生最后的程序,死亡。尽管爷爷身体已无大恙,然而,走廊很静,正是思索的佳处,仿佛听见人生的喘息了。

老子有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孔子有云:未知生,焉知死?老子主道,孔子主儒。道家把生死看作是命运,儒家把生死看作是哲学。我不信道,亦不通儒,我只把生死看作是人生的两座标志。生——标志着你的来到,死——标志着你的终结。人生就是条下坡路,你生之时,永远见不到死,总认为很远,结果,下坡到坡底,惊悸然——死亡之塔竟就见眼前!于是,饱含怀念不舍地回首望两眼——生之碑石仍傲立于首,却望尘莫及。而这里,命运还催促着你快马加鞭。

唉!人生易逝,少年易老!宋人有诗云:未觉池塘春草梦,陛前梧叶己秋声!真是促迫,逼仄。我常感觉,人生,灵魂,宿命般地被局促于一盘小小的谜宫里,稍不注意,死亡便到来了。这莫不是很遗憾么?

孔子未知生而不愿耽于死亡的思考,我做不到,毕竟,贪生怕死是凡人的天性,老子随遇而安的睿智,我也不具备,毕竟,我是个匆忙的人生过客,苦旅上的旅人。

我年少,并不懂何谓死亡,但也曾参悟过死亡,以前,认为死亡就是五官﹑六腑的功能刹时关闭。然后就被抬进榇中——或许,就是如此。我们无法对话于逝者,也无法想象死亡究竞是什么——用冰心女士的笔说,是小河汇入大海,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有句话我很欣赏,“死亡并非逝去,它只是去了另一种世界,用新的生命模式”。我在想,人,生前就作为一个生态形式,死后也决不是像海纳百川一般销声匿迹,淹没于“阴市”,它一定也会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意志继续衍生,继续“生存”,继续像生前一样在追求,在思索。

臧克家先生有句诗:“有些人活着,但他己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但他永远活着”。在臧克家心中,人与逝者最大的不同在于它的生命价值是否仍然存在。可是,我也不肯苟同。我想死亡就是死亡,一个逝者他再也无法留于人间,再也不会有生命价值——当然是在人间来讲。但换句话说,这两句诗也并非不无道理。马克思列宁死去,但他们的思想缔造了一个意识形态,可见,思想从抽象意义来说确实可以使人“死而复生”。

我的文章太矛盾了!以至于我自已都不明白死亡究竟是什么了。中国人的词汇真是丰富,连形容死亡都有一套完整的词——薨,崩殂,驾崩,仙逝,西去,驾鹤西去,等等。不过“驾鹤西去”倒也浪漫,把逝去说是成仙了。“仙”,当然是超凡之人,那不就是越过凡尘,不染俗心之人么?那么死亡,也就是万念皆无了,或许,我又明白了点何谓死亡了。

说来奇怪,每逢清明,奶奶总会梦见己故的太太,莫非人与灵魂真有一种暗暗的不可名状的联系么?

也许,人之所以为最贵者,就是因为有“心”吧?荀子有云:“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有义,故为天下贵也”。讲得莫不是如此吧?

不过,我终归是豁达了,爷爷今年七十有八,古稀矣!他一定想过死亡,可还是豁达了。人既“生”,又何必为“死”所困呢?人既拥有“心”,又何必被“死”所桎梏呢?所谓,“活出精彩”。孔子不愧从师于老子,连思想都有相似点,这可称为“殊途同归”了!殊途同归,有意思——人,以不同方式走完一生,可终归会走向死亡。——彭祖八百余寿,可还是死了。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生何足喜,死何足惧?

人们面对亡故的亲人,大恸,这是因为怀念啊!我走出医院,一位女子正倚在丈夫肩上失声痛哭——或许,又一颗生命的星辰己经殒落或者即将殒落了,但哭过,也就过去了,死者离开了人间,却进入另一个世界,那就是我们的心啊。有句诗说得好:“既己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落日,薄暮西山,但也有自已的壮美,那是沉落前最后的一夕,所以,之前的万丈刺目,收拢为一轮铿锵的本色。满是凝肃,令人感受到落幕的绝美,并蔚成方圆。

太阳沉落了,大地是一片黑暗,可是,世界的另一极,正享受着更加朝气的黎明。人,是死去了,离开了人间,却走向生者心中的永恒。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郁周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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