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移居上海已七年了,却怎么也忘不了老家的小馄饨。老家的小馄饨,并非上海人眼中相对于大馄饨来说小一点的那种。它确实很小,肉馅的直径不到1.5厘米,皮儿也很薄很薄。
我的老家在舟山一个名叫沈家门的小镇上。那里有一家世代相传的小馄饨铺,叫“张阿三馄饨”。小时候常常在那儿吃馄饨,听外婆说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吃”了。小馄饨铺的店面很小也很朴实,牌匾上歪扭的字,六张方形木桌,门外还补加了两张圆形雕花木桌,据说是祖上人当初创业的家当。凳子的样貌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母亲抱着我去那儿吃馄饨,一进门便是用纯正的舟山话喊:“三块钱!三块钱的在哪里?”“这里,这里!”
小馄饨店没有菜谱,更没有附加的点心,这里以个数论价钱,一块钱10个,以此类推。记得母亲每次进门都会直奔一口围在瓷砖里的大锅旁,对一旁加料的人说,要一块钱的,不加酱油、辣酱和葱。她把钱扔在钱盆子里便找位子去了。不到十分钟,就会有位大妈端着白色的小碗大声喊:“一块!一块的!”我的小馄饨里除了一个个粉色似穿蝉衣的肉球之外什么料也没有。母亲拣出两个放到另一个小碗中,吹凉,弄碎,原本很小的馄饨被压成糊状,再送进我口中。
那时的我,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同桌的大人们。他们碗中有比我多上好几倍的馄饨,而且汤是酱油色的,上面浮着绿色的葱末,还有人往汤里加火红的辣酱。他们对着热气腾腾的大碗吹几下,一勺带出俩,再来回吹一下,便一口吞下了。各个吃得满头大汗,冬天也不例外。那时的我,是那么渴望自己快点长大,好像他们那样狼吞虎咽地吃。
上小学后,由于父母工作忙,早饭都由外婆带着我和妹妹一同往那家小馄饨店吃。“外婆,我今天要吃四块钱的!”“小丫头,你有这肚量么?”“当然!我还要加酱油和葱!”那是我第一次叫四块的馄饨。终于,向往已久的大碗摆在了我面前,那些大人们的动作我已在心中反复操练过了:吹气,端勺,一勺俩,一口吞!一口气吃完,肚子除了感觉撑之外,还有那种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酣畅。
小学四年级后,我随全家人搬到上海,于是那鲜香的小馄饨便离我而去了。我曾在新家附近的各种小吃店里寻找类似“阿三馄饨”的踪影,也曾到各种小吃街去寻觅“阿三馄饨”的香味。可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找到。几年前回老家,当我再次举起勺子,一勺俩的时候,突然发现,对于“阿三馄饨”的种种习惯已经那么深了,习惯了店里简约的装修、厨房的嘈杂、桌上随意摆放的纸币、淳朴的家乡话以及薄如蝉翼的馄饨皮儿,还有里面鲜红的肉丸子……
如今,身在上海的我平时只能吃到空运过来的加工品了,可是在我心里“阿三馄饨”正如我朴实的故乡一样,是那样清晰。忘不了那条深深的巷子,那串歪扭的字,那一排简陋的木桌,那一碗白色的馄饨,还有那一勺被母亲碎成糊的小馄饨……
本文来自语文报高一版2010第9期,作者洪菱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