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情深

空气,是那种难以言喻的清新,深吸一口,沁人心脾,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有些晕车的我,在这样美好的早晨里,竟也心情明朗,兴味盎然地欣赏沿途的风景。大年初三,一家人组员去走亲戚,姑父的车在稍显狭窄的泥路上曲曲折折,一个接着一个的神龙摆尾终于把我心里的晕车因子激发了出来。“呕。”我做了个呕吐状,虚虚倒在爸爸肩上。“马上到了。”爸爸握住我的手。我自己也做着心理暗示。车停在较为宽阔的广场上,正前方是大片的树林和一块鱼塘,左右都是前些年修的公路。我跳下车,面对着后方的白房子,看着那两条红条白底的颂党横幅,掏出手机,信号全无的答案,让我不免有些心浮气躁。想找个地方坐下,好好恢复恢复元气,刚抬起脚,就被人喊了停。“你不去烧纸吗?你还没见过你幺爹吧?”爸爸老实敦厚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妙的讨好。上了高中,学业愈发沉重,向来骄傲的我也疲于应付,脾气也越来越大,和素来亲厚的父亲也渐渐疏离。我看着他下巴那抹鲜红的胎记,有点恍神,扶着八十多的爹爹,沉默地走上有些泥泞的小路。爹爹本来没打算来,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可爸妈坚持,这原因,是幺爹。那个时代的种种艰辛我也不一一赘述,只道是生在乱世,身不由己。无间兄弟,连最后一面却也是无缘难了。坟是在坡上,小路泥泞,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积水。爹爹拄着那根龙头拐杖,固执的不让我们相帮。祭拜的时候,他只远远地看。我熟练的撕开烛香包装,打火机“砰”的一声,燃起熊熊大火。最后是放鞭炮,我立即跑开,护着爹爹走远一些。他停了,鞭炮声似在耳边,混浊的双眼似盯着那儿,又似在看远方那条小路直上。我看着,只觉得岁月无情,在他和他面前划开道无可跨越的深渊,两两相望,无可奈何。只是我没想到,真正的无情是在最后。我跟着父亲去了另一处,这个墓很大,房子状,我站起来还够不到它的屋檐。它四周,厚厚一层的红屑儿。很是愧疚地想,当时并未意识到,它与我的关系,只当是为某个不认识的长辈尽一场孝。吃完饭,父亲又带我到墓前,母亲与小妈也围着围裙跟着,我有些不明白,怎么长辈们还喜欢凑热闹?远远便看到那儿有人,重复着一样的事情,几个年轻人蹲在旁边默不作声。我跳过路上的枝丫,黑色的运动鞋也不免沾上咖色的泥。好像觉得有那点不对。母亲在墓前絮絮叨叨,说她生前想要旅游,从三亚到北京……我终于将人物对号入座,哦,是大姑,去年突逝的,我所认识的人中最先离开的,那个人。能理解那种情绪吗?你站在那个人的墓前,所有人都在吊唁,纷纷杂杂,却又好似寂静无声,你的脸在烧,别人不知道,而你却感受得清清楚楚,你觉得一股极大的,带有讽刺意味的风向你刮来,你纹丝不动,其实早已不在原地。刚接到消息的时候,我的高中学习刚刚开始,哥哥大嫂打电话说是在往家里赶,我不甚清楚,才知道了大姑病危的消息。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惊讶。对于自身良善的天性我当时并未思考,高中的陌生和刺激足以让我暂时忘掉所谓生离死别。而现在,我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身情绪的变化,从不解,迷惑,到愧疚,赧然,最后只剩茫然。人死,如灯灭。是啊,什么,都没有剩下。这样直接地面对生死,如同给我的灵魂激下狠狠一道天雷,在责问,在嘶吼。我站在最初那条泥泞的小路上,它蜿蜿蜒蜒地向上,又坎坎坷坷地向下,回头望了望那被高大树木遮掩依稀可见的墓穴,忽然就想起刚才爹爹的眼神,有点明白,那是一种穿透了岁月,看透了世情饱经风霜却坚定的凝望——它告诉我,路漫漫,情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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