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外边

哥白尼的宇宙比托勒密的大了整整四倍,可这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下一个哥白尼还不知在哪里玩耍,只有当他混沌初开站了出来,在一片嘲讽之中,人类才算又一次凿开了围墙的一隅。可何时才能够凿穿呢?爱因斯坦说,人的知识就如同是一个圆,圆的周长越长,他与无知的接触面就越大,因此便越觉得自己无知。尼采也说,我们的眼睛就是我们的监狱,而目所能及之处都是监狱的围墙。这些智慧的人们都清晰地感知到了人类围墙的边界,然而越是感知到那遥远的边界,便越是无助、越是恐慌。倘若将人类迄今为止威力最大的超级原子弹沉入马里亚纳海沟中引爆,地球会被整个炸穿、或者偏离轨道吗?没有人能够实践这个假设,但大多数人都觉得会。大多数人类都认为核武器这种人类顶尖军事力量的象征会使地球也瑟瑟发抖。可是美国科学家经过缜密的测算之后,得出的结果却是否定的。海水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这枚死亡核弹所产生的炽热气泡只会被沸腾的海水分割开来,浮上水面,顶多产生一点浪花,杀死一片海鱼。地球太大了,它完全不在乎,而我们威力最大的武器所产生的放射性物质,最终也只会通过水循环还给我们自己而已。光速早已被宇宙设定了上限,人类所能观测到的最小长度纳米与宇宙的普朗克长度相差了10的26次方倍,人类发射到宇宙空间中最远的天体到如今仍然尚未飞出太阳系,仅仅30余千米厚度的地壳至今尚未被挖穿。我们总觉得这世界充满了自由,每一只虫子都可以被踩死,每一棵树都可以被砍伐,每一条河流都不过是注入大海而已。可这世界真的是自由的吗?或许只有当你想要去打破极限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原来这世界早已被设定好了规则,那是“上帝的围墙”。如今的科技发展得愈发迅速,从阿尔法狗到抗癌药,从空间站到暗物质,如今基因可以被编辑、寿命有望被延长,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向好。可是人类真的能够通过编辑基因来规避那些已知的不治之症吗?人类真的能够跳脱出生老病死的怪圈,获得永生吗?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毕竟除了已知的遗传病,脱靶效应或许会造成更棘手的局面,除了自然死亡,人还有很多种死去的方法。我们抬头仰望星空,看到的却不是星空,而是我们目力的极限。我们俯下身来亲吻大地,亲吻的也不是大地,而是百千年来无数生物凐灭的尸骸。玛雅文化、楼兰古国,都飘散在历史的烟云中,沉淀在深深的土壤下,弥散到围墙的那一端去了。我又仿佛看见了地中海畔欲渡的甘英,摆渡者撑船看向他:海中有思慕者,汉使如不恋父母妻子者,可入。甘英顿住了脚步。他的额抵着看不见的围墙——那是时代的局限,是他自己的局限,是命定的死路。甘英最终望洋兴叹,转身而返。他不知道,他此行没能到达地中海那畔的欧洲,却成了中国人永远的遗憾。我伸手,我触不到天。我堕海,我望不到边。木心说,上帝可以创造出耳聋的作曲家,却不能创造出耳聋的音乐评论家。他错了。我们全都是耳聋的音乐评论家。依靠着围墙内仅存的氧气贪婪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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